只一瞬间,樊宓便退出了溯源状态。
老人回想起刚才的惊鸿一瞥,低头感慨道。
“莫道书生无胆气,敢教日月换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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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上,执子之人睁开双眼。
道人眼前有一道光幕。
光幕上正是鸿鹄州平安渡,乙字军帐之中的景象。
当他大手一挥,又让画卷之中出现了三人身影。
画卷之上,李子衿、红韶、陈治远三人已经在鸿鹄州凉国平安渡会合。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当那个少年到了那边,瞧见凉国公主于两军阵中时,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是救人于万军从中,还是知难而退。
亦或是······
少年剑客初出茅庐,恰逢天下大乱,时局动荡。
是成为一片随波逐流的病叶,与鸿鹄州这里的“病人”一起缓缓腐烂,最终被海水淹没,还是长成一株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劲草。
借用那领悟的春风春雨,潜移默化地改变一州气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座数千万人的扶摇天下,也不过三人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罢了。
一个,是拜剑阁的剑奴,那个家伙,非人非妖,也非精魅鬼怪,来得蹊跷,半点根脚不露。不过有一点很可惜,在四位守陵人中,剑奴剑术最高,受到的压胜也最大。一辈子都不要想离开拜剑阁就是了。
一个,是个脱离墨家,转投儒家门下的读书人,不知因何缘由竟主动画地为牢,放着通天阳关大道不走,偏偏独身前往独木桥,书生心思,实在难猜。
前两者一个万年难出其一,身世蹊跷,无迹可循。
另一个,则是半只脚已经踏入神道,却又凭借着一股执念,硬生生将那半只脚从证道成神,飞升天界抽出来,之后转投儒家门下,还进入鸿鹄州,将一身的气数散尽,藏进李子衿,亦或是那位锦鲤少女身上的书铺老先生。
若说道人敬佩之人,或许一座扶摇天下之中,能排的上号的,“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位书铺老先生。
真名连他都无法察觉。
最后这个,却只是一个怎么看,都再普通不过的小书童罢了。
身负龙气,不过是大煊王朝,或是燕国国祚延续的一种手段,并不算什么通天手腕,充其量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只是有了那位书铺老先生的加以掩盖,才瞒过扶摇天下阴阳家樊宓的窥探。却无法瞒过自己的眼睛。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若是李子衿日后得知其中秘幸,又会如何选择?
这少年的动机,心湖中的波澜,当真无迹可寻吗?
倒也不是。
只是道人不愿以术法神通去揣摩罢了,若面对一个连剑仙都不是,才不过是个培元境的少年剑修,都需要他从中作梗的话,那他的大道算是白修了。
坐镇天幕观道千年,他观出了个“生”。
春夏秋冬又一春。
世间诸多洞天福地之内,浊酒福地历史最为悠久,源远流长可追溯到数千年以前。
在这数千年的岁月中,不乏英雄豪杰。
名垂青史的千古名君,王侯将相;臭名昭著的暴君昏君,贪官污吏。
诗叹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谪仙人,一人剑挡万人于关外的“莫开”将军。
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各代独领风骚。福地之中,百年过后皆是过眼云烟。
唯有福地之外,那真正存在于人世间的山上修士,长生久远,百年不够长,千年不嫌老,逍遥人世间。
这些都是“生”的范畴。
在赵玄甫眼里,“生”,既是起因、经过、结果;也是发生、变化、落幕。
“生”的存在,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是可以靠人力去推测,去捕捉。
它是规律,是经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也是“道”的一半。
王朝覆灭,日月更替,斗转星移。
世间万物,最终都逃不出一个“变”字。
生老病死是变,春夏秋冬是变,风霜雨雪是变,沧海桑田还是变,都是“生”。
如果说,年轻道人的观道手段是利用一座福地来砥砺道心,大道求索的话。
那么还有一人,观道手段更为骇人听闻。
在天外天一张蒲团之上,旁边趴着一只上古瑞兽,名为兕。
它头生犄角,全身呈现青黑色,匍匐在地,睡得十分安详。
在这支貌若青牛的瑞兽身边,有位双目紧闭的老道人。
他似乎远隔千里万里,乃至与弟子之间相隔了一整座大罗天,都能听到年轻道人的心声。
老道人想了想,还是以心声告诉这位弟子一句话。
正当道人眉头紧锁,苦思冥想要通过李子衿观个“死”之时。
一句心声宛如耳边惊雷震响,从年轻道人心湖响起。
“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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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渡。
时隔七日不见的师兄妹二人,相拥在一起。
那个身后背剑的青衫少年剑客,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
头别玉簪的白玉少女,梨花带雨,惹人生怜,那小模样,哪怕是身旁同为女子的慕容晓山都心生怜惜。
自然是埋怨那个劳什子剑客的大师兄。
长这么俊,有什么用,只会让红韶姑娘暗自替他提心吊胆。走了整整七日七夜,也不说往这边报个信儿,现在倒好,晓得回来了?瞧瞧,都把红韶姑娘弄哭了。
啧啧,不曾想红韶姑娘流泪的时候,竟然比平日里更加柔柔弱弱,软软糯糯了。
少女死死地抱住那个青衫少年剑客,不肯放手。
李子衿也不好催促自己那小师妹。
“红韶,乖,没事了。师兄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么。”少年微笑道。
陈治远也惊喜道“李少侠,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众人闻言,皆眼含期待,望向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等待着他的回答。
慕容晓山作为“东道主”,相当客气地邀请几人入军营一叙,在此前自己给红韶安排的单人军帐之中,喊来属下,沏茶奉茶倒茶。
这位满脸英气的凉国女将军十分豪迈地双手举起茶杯,微笑道“军中不可饮酒,小山便只好以茶代酒,款待几位,略表心意。还希望几位不要介意啊。”
陈治远与她是老朋友了,两人参军之前便是同乡,所以感情不错,是过命的交情,交心的友情。
而那位白衣少女在军帐中住了这几日,慕容晓山也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自然不会如此见外。
所以这番听起来有些见外的客套话,显然是慕容晓山说给那个劳什子剑客听的。
李子衿丝毫不在意,反而举起茶杯,起身敬了那满脸英气的女将军一杯茶,爽朗笑道“这几日,承蒙慕容将军照顾师妹了。在下无以为报,愿意为慕容将军出剑一次。”
陈治远眼睛一亮,刚想说要不就让这位李少侠,帮忙把凉国公主救回来,可是转念一想,别人都已经替自己出生入死好几次了,没有这样抓着一只羊,往死里面薅的道理。
慕容晓山没把少年这话当回事,只是敷衍过去。
李子衿却好奇问道身旁的陈治远“陈大哥,你们要护送的那位姑娘被人劫走了,凉国朝廷那边怎么说?”
陈治远叹息一声“前几日朝廷便派了专人日夜兼程赶往平安渡,若细算起来,那么这几日救兵也该到了。实不相瞒,李少侠,那位被劫走的姑娘,其实就是凉国的书瑶公主。”
“凉国公主?!”李子衿惊讶道。
陈治远说道“没错。”
李子衿小口抿了一口茶水,又将杯子放下,问道“一国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偏隅之地?”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陈治远摇摇头,其中秘辛,不足为外人道。
少年也不追问,只是问道“那么,有没有关于那边的线索。关于······劫走凉国公主那批人,他们的来历?”
随后李子衿与陈治远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互相交换了一遍。
李子衿简单的概括了一遍近几日自己跟苏翰采在崖底发生的事,拣选一些简单明了的,没有提到自己领悟春风春雨剑意之事。
少年又从陈治远那边,得知那批人或许跟玲珑城有关系。当夜他在烽火高台下,只依稀听到一些交谈,都是边军斥候与黑衣男子之间的扯皮,并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所以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陈治远和凉国朝廷那边,希望可以解决此事。真正的主宰当然还得是凉国朝廷,自己这个外来剑修,至多就是言而有信地替凉国出剑一次,帮点小忙,在这场博弈中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此前在烽火高台下勾结玲珑城的那队凉国边军斥候,已经悉数被押入大牢,从他们口中,连个人名都问不出,只有一个名字。
玲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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