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格确实是败了。
起初多铎还不敢相信,大哥英亲王会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直到天亮时分,渐渐的有消息一波一波的前锋哨骑将前方的情形不断带回,他才强迫自己相信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是不是到了该退回辽东的时候了?”多铎脑子里这个念头像魔鬼的咒语一样不停的诱惑着他。退回辽东,靠着这年余来在京畿各处、宣大地区劫掠搜刮来的钱粮绸缎,可以好好的过上几年好日子。在关外静观关内的情形变化。
但是,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如果在兵败的情形下退回关外,只怕第一拨反水的就是那位平西王吴三桂。他会率领大军在清军阵营里大杀四方,然后,拎着他多铎的人头、阿济格的人头去见他的干娘、舅舅和外公。痛哭流涕的向他们请罪。
“孩儿一时糊涂,误入歧途,今日迷途知返,杀贼自赎。”等等,多铎都能想象得到吴三桂和那些降将们会说些什么。
“传本大将军军令下去!各营各旗各镇,立刻构筑工事,准备接应英亲王部下北上!”
多铎倒也称得上临危不乱,当即便传下命令,令各部开始构筑工事,挖掘壕堑,准备以深沟高垒来接应大哥阿济格北上。就算是要撤回京师,也要先打好眼前这一仗,把李华宇的追击兵马击退才可以!
于是,顺德府知府便又有了一个苦差事。为大军构筑工事提供民夫和木材、石头、草袋子、竹筐等物。
“没有木头?本王不管!你便是把顺德府内的房屋都拆了,也要把修工事的木头给本王找出来!”
于是,顺德府境内变成了一个喧嚣吵嚷的大工地。无数的房屋被拆掉,先拆庙宇祠堂,然后是各处民宅,如果不是为了要收拢天下士子之心和照顾山西商人的情绪,只怕文庙和关帝庙也都不能幸免。
当然,也有在这当中幸免的宅院,那是因为这些宅院的主人们向清军将领们塞钱了。白花花的黄澄澄的金银送到眼前,不管是八旗满洲还是新附军,立刻都变了嘴脸。鞭梢所指便偏了许多,直接奔着那些穷鬼的房屋去了。
这点,倒是一脉相承。著名的天津宜兴埠大火,第六十二军军长林伟俦鉴于北仓、灰堆外围据点的孤立,轻易就被解放军摧毁,他为宜兴埠据点之团担心。又以他的基本第一五七师留北平不得归还建制,感到主阵地兵力不够用,以为北站和西营门双方都要受攻,再无能顾到宜兴埠据点,就撤回那个第一五一师派出的加强团,作军的预备部队。他怕原来阵地为解放军所利用,作为进攻北站的根据,令该团撤出时加以破坏。原指的是工事而言,哪知该团长竟然是纵火焚村,给千数家人民造成严重灾难。不过,这个过程中,宜兴埠的房屋也不是全数都烧光了的,也有十几户保存了下来。这些房屋的主人无一例外的给塞钱了。
中午时分,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兵马惊魂未定的从南面大道上络绎而来,见这里壁垒森严,军伍严整,倒是给这些败兵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见到多铎的平南大将军帅旗和织金龙纛在顺德城头上,那些将领军官们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豫亲王大军到了,咱们就不用发愁了!”
但是,这些败兵却也不能入城,只能是按照多铎的将令,绕过顺德府城,到城北驻扎,领取军粮草料,整顿兵马,救治伤病。
到了夕阳西下时分,阿济格的帅旗出现在了顺德城外。
“十五弟!想不到哥哥还能与你相见!”
阿济格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执手相看泪眼,但是,从南粤军那密集的炮火和疯狂的进攻下能挣扎出性命来,让他看到多铎时却也是泪眼婆娑了。他发誓,如果见到阿巴泰之后,再也不冷嘲热讽这个七哥了。这位七哥当初能够逃出生天着实不容易!
“大哥,一路上辛苦了!”多铎一面同阿济格寒暄着,一面在阿济格身后的将领行列里寻找,“怎么没看到曹振彦那个奴才?莫非?”多铎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曹振彦是他和二哥多尔衮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人,也是他们给包夜奴才们树立的一个榜样,难道说曹振彦死于乱军之中了?多铎有些不敢想了。
“曹振彦这个奴才不错!如果不是他带着那些抬枪兵在后面拼死阻击,殿后,只怕南粤军那些疯狗已经冲杀到了这顺德府了!”
几杯热喝下去,让阿济格的精神安稳了许多。他顾不得胡须上许多的奶汁,只管拉着多铎的手,打算一股脑的把前方的军情告诉他,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不过,既然刚刚多铎问起了曹振彦,阿济格便从曹振彦这里找到了口子。
“曹振彦这个奴才,当真是卖力气!也不枉你和老十四两个人对他的一番苦心提拔栽培!头一天晚上如果不是他带着人巡营查夜,只怕不知道有多少南粤军的蛮子悄悄的从前沿的缝隙当中钻进来!还好被他发现了!一顿排枪打过去,打得这些南蛮抱头鼠窜!”
“天亮之后,南蛮大举进攻。这些狗日的南蛮,冒着咱们的炮子箭雨,不惧生死的猛冲过来,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咱们前沿各部一触即溃,几万人潮水也似的一路败退下来。要不是曹振彦这厮,连续在平地上布设了四道大阵,抬枪连环轰打,虎枪兵和刀盾兵在两翼护卫。这样就算是败退下来,也是损失不大,建制不失。这才给抢来了我整顿兵马缓缓后退的时间!”
“别的奴才将领在南蛮子的炮火和冰雹子一样的震天雷面前只恨得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唯独这个奴才,带着本部人马硬生生的将李华宇的追兵拦阻了下来。也当真是对得起你和老十四了!这个奴才真是你们争脸了!”
“等回到了京城,本王一定在摄政王面前力保,给他争一个贝勒的爵位,不,以他的功劳,一个王爷都挡不住!”
阿济格有些情绪激动,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听了大哥阿济格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把前方的战局演变零零碎碎的说了半天,多铎努力的将一个个零散的信息碎片拼接到一处,试图拼出一个完整的轮廓出来。
他给阿济格面前的大铜碗里倒上满满的一碗热奶茶,“大哥,前线的工事我也看过,都是按照当初在塔山的样式和标准修筑的。深沟高垒,碉堡鹿砦,炮位枪眼、屯兵洞交通壕,无一不完备。往日里我军依托这些壕堑工事,同南蛮反复争夺,互有胜败。如何却在一夜之间便被南蛮攻破?”
多铎的问话让阿济格一时语塞,前敌到底是如何被南粤军突破,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接战之后不久,前沿就崩溃了。大队的溃败兵马像潮水一样蜂拥而来,把一道道的壕沟堑壕碉堡都变成了波峰浪谷之中的垃圾,败兵们把工事阵地变成了垃圾,将原有阵地上的守备兵马也冲散了建制,变成了同样的溃败兵马,新的败兵加入,将人潮变得越发庞大,人潮席卷着垃圾向下一道工事涌去。
他将视线投向身后的将领们,那些惊魂初定的将领们却是眼神飘忽,有意无意的躲避着阿济格的视线。阿济格的视线来回扫了几遍,也不曾有人站出来说话,气得这位英亲王有些要了。终于,有人站出来张着胆子说话了。
“禀平南大将军,定南大将军当时不在前敌,对一线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也是有的。奴才倒是有点见解,在这儿和主子禀告一声。”
阿济格放眼望去,虽然此人一口一个奴才主子的,但却不是旗下人,乃是新附军的而一名副将,叫秦子冕的便是。若是换了别的时候,胆敢乱了身份,阿济格轻则军棍,重则斩首。可是,今天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秦子冕,你个狗奴才,本王记得你是在第二道阵地上,你应该是比较清楚的。不妨给平南大将军讲讲你的所见所闻。”
秦子冕抖擞精神,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多铎和阿济格以及在场的几十位副将以上、甲喇章京以上的将领们讲述评说当日的战况。
“其实,那些南蛮的战法也没有什么别的稀奇之处。仍旧是以炮火开路,令那些东蕃兵蛮兵为前锋向我大清兵马猛扑。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此番的炮火轰击,不但炮火猛烈,射击精准,持续时间长,更为要命的事,所有的炮弹几乎都落到了我大清第一道防线两位总兵阵地的结合部。”
在炮火准备之后,便是东蕃兵隆重登场了。与以往的战术不同,他们不再与清兵展开逐道战壕的争夺,而是不断的向清军阵地的纵深猛扑。撕开一道道口子后,不停的向阵地纵深突击,不给清军投入预备队在战壕里同他们肉搏的机会和时间。
“钻隙深入,牛刀子穿心?”多铎听了秦子冕对前敌上南粤军战术的描述,不由得让他后背一阵发凉。如果是面对南粤军的炮火,他可以用深沟高垒来应对,面对南粤军的火铳刺刀,他可以用弯曲的壕沟,善于肉搏的精锐来对付,那么,南粤军不再与他进行逐道壕沟逐个阵地的争夺,而是集中炮火突破一点后,以善于肉搏,精于火器的精兵为刀锋,拼命的往他的军阵内部杀来,他又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