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穆嘱咐中年妇女:“夫人,你已是公民,该为自己起个名字。”
女子激动地长叹:“仁厚的国王,长久的苦役已叫我忘却我的本名。我生于西边的莱斯波斯群岛,您可唤我莱斯波斯。”
“很好,莱斯夫人。我已记住你的姓名。”
女奴船上终于也有了统一的口号,莱斯波斯的名义在海面回旋。
潘达罗斯耻笑道:“劣等种族有了姓名也翻不了天,她们天生要跪伏在咱们脚下。”
他的同胞们跟他一齐发出嘲弄的笑声。
莱斯夫人针锋相对:“奥林匹斯山上众神议事,赫拉莫不是也坐在宙斯的身旁?你们祭祀雅典娜,岂非也是跪伏在女神的脚下?”
女奴船上欢呼声起,男人群里一时无言。
被说中要害的潘达罗斯恼羞成怒,取下背上的箭矢,拉满银制的弓。
箭离弦,风声响,稳稳当当射落一只空中翱翔的海鸥。
潘达罗斯把弓一横:“软弱的女奴,你们谁能似我百步穿杨?”
女奴船上无人敢应。潘达罗斯的箭是受阿波罗祝福的箭,就连久经沙场的战士也不能似他一般百发百中。
莱斯波斯不慌不忙拾起掉落甲板的海鸥,拔出刺穿水鸟双翼的利箭。
她的言语里充满自信:“武艺高强的潘达罗斯将军,你仔细看你背上的箭。箭的末端可是都有半圆的圈?”
潘达罗斯从不注意过这些细节。将箭拿来仔细端详,果然同莱斯夫人所言分毫不差。
潘达罗斯满不在乎:“就算有这个标识也算不得什么。”
莱斯波斯道:“你的利箭出自我们之手。你可能舍弃箭矢,单凭长弓破敌?”
男人们纷纷去看自己背上的箭,竟找不到一支不带圆圈的箭。
特洛伊城中的箭矢确乎全出自女奴之手。
潘达罗斯气愤地把箭矢连同银弓一并摔到地上。
方澄穆见男人这头已经无话可说,便作出裁决:“食其果者怀其树,饮其水者思其源。小蓬莱英勇的男人们,你们的赫赫战功离不开姑娘的劳作。我宣布她们就此住下,是与你们一样平等的公民。”
男公民一派连连丧气。
女公民为胜利欢呼。
莱斯波斯让众人安静下来,又接着请愿:“仁慈的国王,我们感念你的恩德。但是我们还不能同他们住到一起。”
“莱斯夫人还有别的顾虑吗?”
“纵使高傲的男人们迫于您的强权,将来他们也不愿待妻儿友善。关起门隔着墙,他们定把我们当作奴隶对待。”
女人们有感将来家中悲惨的命运,纷纷把头低下。
清官难断家务事。方澄穆一时也没有法子。
莱斯夫人道:“索性我们暂且分开居住。男的一处,女的一处。日后再做打算。”
潘达罗斯最是忌惮污秽的奴隶玷污他高贵的居所,领着男人们拼命赞同:“对。分开住,分开住!”
*
男人们住山脚,女人们住山腰。各自种着各自的田,各自养着各自的牛羊。要是不搞点事,两个村落真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特喵的当国王还要当月老。给分居两地的男男女女搞联谊。
方澄穆感到头疼。
依着从前阿波罗留下的图纸,方澄穆在海边建起一座圆形的剧场。
剧场除了演戏,还能拿来办学堂。
观念变革需要狠抓教育。
从前大字不识的女奴们特重视读书的机会。
国王的敕令传到村里,姑娘们争先恐后赶到剧场里占座听课。
男人们显得一点不积极。他们多少识些字,不稀罕那些个东西。
新上任的执政官狄奥尼索斯奉命去劝他们。
狄奥尼索斯带着他的好酒去,喝到一半信誓旦旦:“告诉你们个内部消息。国王陛下准备教给大家一首新诗。”
诗是这片土地上最神圣的语言,是沟通神灵和凡人的语言。所以动辄出口成诗的奥德修斯格外受到神灵的宠爱。
不管是迈锡尼人还是特洛伊人,贵族子弟从小都要学会一两首诗,好向他们的守护神祈祷。
换一个国度,必定要换一个新的守护神。也就是要换一首新诗。
大家都相信狄奥尼索斯说的是真话。
狄奥尼索斯接着道:“要是让姑娘们先学会了诗……”
男公民们不寒而栗。
不会念诗的人是不能跟神灵交流的人,是神灵的弃子。
城邦的贵族之所以为贵族,奴隶之所以为奴隶,就是因为奴隶不会念诗。
傲慢的潘达罗斯不屑地说:“愚笨的女奴就是叫她们学上一百年也念不出诗来。”
狄奥尼索斯醉醺醺的,脑子一点不混账:“我昨天路过剧场都听见她们在念了。”
男人们纷纷机警起来,组队去剧场探探女人们到底会不会念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