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原因导致双方实际距离很远?我想了想,想出一个词语,社会距离。正是因为贵族和平民之间有了天渊之别的社会距离,才会出现这种一步万里的实际距离。那么,为什么那些初代贵族离我们不远,现在的贵族却离我们那么遥远?”
“初代贵族经常和士兵联手作战,为什么现在的贵族很少这样?”
“初代贵族能和大家一起吃大麦,为什么现在的贵族一定要细的小麦?”
“初代贵族用生命与鲜血换来荣耀与战利品,为什么现在的贵族只会缩在城堡中玩弄特权?”
“为什么那些真正强大英勇的初代贵族,从来不刻意避开平民,从来不刻意强调贵族和平民的不同,但现在的贵族却拼了命似的把自己与平民隔离?”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现在的贵族在保护自己。”
“他们为什么要保护自己?是因为他们恐惧。他们恐惧什么?恐惧自己的无能,恐惧自己没有父辈祖辈的智慧、威望和能力,却拥有特权、地位和财富。他们从心底深处里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特权、地位和财富,因为初代贵族是他们这一生也无法超越甚至无法并肩而立的伟人。”
“他们更知道,他们的先祖为了梦想而战,为了荣耀而战,为了城邦而战,为了人民而战,但他们只为自己。”
“为了保护自己的特权、地位和财富,他们编造出了一个谎言,这个谎言就是,他们有资格继承祖先的权力、地位、威望、能力、智慧甚至是荣耀,自己是贵族,是高贵的,而别人自然就是‘贱’的。他们重新定义了人类,重新分类了人类。有了这个定义,他们就可以掩饰自己的恐惧,掩饰自己的无能,为继承祖辈的所有遗产确定合理性。”
“为了让新定义更加坚固,为了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定,他们会主动扩大贵族与平民的社会距离,用尽一切手段美化贵族的道德、善行、强大、合法、奉献、勇气等等等等,把原本属于人类共同的美德,统统安放到贵族的身上,然后把原本属于人类共同的罪恶,统统安放到别人的身上,比如有钱但不是贵族的商人,比如那些比普通人的力量稍稍高一点的人,比如那些白手起家的新兴势力,比如极少数好吃懒做的平民。”
“这样的行为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随着贵族们常年美化自己,一些平民真的相信了!”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有些人信了就信了,这有什么?事实上,一旦平民相信了贵族的美化,哪怕有了一点点觉得贵族的特权、地位、荣誉是应该的,那么,这些人必然会相信对立的另一面,平民是下贱的,或者说,相信至少有一部分平民是下贱的。”
“一旦相信了贵与贱,一旦相信了这种定义,世界上只会有两种平民。”
“一种是认定自己只能是平民,只是贵族的仆从,自己就应该被贵族奴役,自己就应该听贵族的,贵族说什么都是对的,自己这一生的命运是注定的。这些人,在不断固化贵族的权威。”
“第二种人,则认为自己现在虽然是平民,但未来可能是贵族,自己成不了贵族,但自己的后代可能成为贵族。于是,这些人会比第一种人更变本加厉维护贵族的权威,更不遗余力鼓吹贵族与平民的距离,他们觉得,自己是维护未来的自己,在维护未来的后代。这种人,同样会不断固化贵族的权威。”
“第二种人的想法看似挺好,他们真的有机会成为贵族吗?他们忽视了最重要的核心,当他们认可了贵族的定义与特权后,他们就已经把晋升贵族的决定权,完完全全交给贵族。”
“可悲的人永远不会发现,贵族从一开始就做出最终的定义:他们就是平民,永远的平民,永远不能威胁贵族的平民!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无论他们做出了什么,永远逃不出这个定义,永远在这个定义里打转,却以为自己在不断前行。猪圈里的猪,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所有的流民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悲哀。
“你们以为这是最可怕的吗?不。更可怕的是,平民的孩子们,一旦发现自己世世代代都是平民,会彻底放弃抗争,彻底放弃前进,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如同机器傀儡一样,像畜生一样忠心耿耿为贵族做事。你们为了活下去,逃离灰河镇,但几代十几代后,你们的子孙,就算饿死,也不会离开灰河镇一步。因为,他们彻彻底底接受了贵族对他们的定义:灰河镇的两脚畜生。”
流民们身体轻轻颤抖。
“你们以为这就是最可怕的吗?不!更可怕的是,初代贵族完成壮举,次代三代贵族固化距离,那之后的贵族呢?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知道,坎蒙拉是怎么想的吗?他根本不把自己当人,只把自己当成像神灵一样的贵族,是真真正正把你们当猪狗,把你们当牛羊,把你们当畜生!在坎蒙拉眼里,你们,一开始是种大麦的畜生!后来,是种小麦种不好的畜生!再后来,是一部分被钉在木桩的畜生!现在,是四处逃亡的畜生!最后,是让他们赚军功的畜生!”
“你们,就是一群被赶出家门的畜生,一群被杀光亲人的畜生,一群即将被饿死的畜生,一群即便这样也不敢碰一下坎蒙拉的两脚畜生!”
扎克雷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矛,低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那些流民,许多已经泣不成声,甚至坐倒在地,失去站立的力量。
“别说了……”
“别说了……”
许多人哭着哀求。
苏业身后的三个同桌,默默流下泪水。
原来不止自己,这世界的每一个人,都在岩浆中攀爬。
过了好一会儿,苏业才继续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