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p>
一支七八人的队伍。</p>
停留在一排毡房外。</p>
赫然就是陈玉楼众人。</p>
他们一早从双黑山出发,一路往北,朝巍峨峻拔的昆仑山而来。</p>
而今。</p>
总算横穿过了茫茫黑沙漠。</p>
只见众人身上,御寒的大袍、夹袄以及羊绒长衫上全沾满了雪粒子,皮靴上也都是泥尘,看上去风尘仆仆。</p>
不过,一个个目光清亮,丝毫不见疲惫,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身前的小村庄。</p>
这差不多是离开突厥部后。</p>
他们第一次见到人烟。</p>
村寨不算大。</p>
稀稀疏疏的房子,座落在山脚下。</p>
一眼望去,拢共也就十来户。</p>
与维族传统的毡房略有不同,眼前房子呈白色,土木为梁,房顶也不是防水的毡布,而是泥土与杂草混合,修成或平或微微拱起的结构。</p>
看上去,和密宗佛殿倒是有几分相似。</p>
“应该是鬲昆部。”</p>
陈玉楼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p>
“鬲昆?”</p>
“这是什么族?”</p>
听到这两个字,众人只觉得说不出的陌生。</p>
西域之地,从有史记载。</p>
在这片大地上曾生活过塞、维、乌孙、月氏、羌、柔然、高车、突厥、回鹘、吐蕃、契丹、蒙、满、锡伯、索伦、吐谷浑等族。</p>
只不过许多都已经消逝在了历史长河当中。</p>
也有许多古族改名换姓。</p>
或者分化、同化,以另外的形式分散流落四方。</p>
但就算如此。</p>
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鬲昆这个部族。</p>
“存在于秦汉时的一个小国,在匈奴北,汉初时就被匈奴吞并亡国。”</p>
“另外。”</p>
“你们之所以没听过,是因为它并不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一。”</p>
陈玉楼轻声解释道。</p>
鬲昆虽然亡国,但后裔其实一直没有消失,其中一部分人被匈奴同化,但更多的人则是远走中亚。</p>
部族的名字。</p>
除了鬲昆,还有坚昆,纥骨,唐朝时这些人称为黠戛斯,元代则叫做乞儿吉思。</p>
一直到后世。</p>
仍旧活跃在西域之地。</p>
只不过名字变为了柯尔克孜族。</p>
说话间。</p>
一间毡房大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p>
随后走出个身穿羊皮外套,头戴羊羔皮卷沿圆形帽子的男孩。</p>
看上去也就六七岁。</p>
手里拿着根鞭子,应该是准备出门去放养或者牧马。</p>
陡然见到一行陌生人出现。</p>
小男孩明显怔了下,然后大喊了一句什么,很快,门后又钻出来一男一女两道身影。</p>
男人三十来岁,双眼深邃,鼻梁高挺,下巴上的络腮胡如钢针般,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看上去一身煞气。</p>
至于身侧的女人,就要温和许多。</p>
只不过脸上的焦急之色根本掩饰不住。</p>
见父母出来,男孩明显底气足了不少,转过身指着陈玉楼他们说了一通。</p>
听着竟是意外的熟悉。</p>
分明也是突厥语系。</p>
和乌娜他们所说的话,几乎有着七八成的相似。</p>
“贡嘎?”</p>
很快。</p>
男人站了出来。</p>
抬起右手,横在胸口处,缓缓吐出两个字。</p>
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在询问他们是谁,他也不耽误,做了个相同的手势,“吉思雅克。”</p>
意思他们是过来的人,没有恶意。</p>
听到这话,男人并未第一时间放下戒备,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中,反而愈发凝重,来回打量着一行人。</p>
“你们……是汉人?”</p>
好一会。</p>
确认来人身上确实并无恶意后。</p>
男人再次开口。</p>
意外的是,这次他说的竟然是汉语,只不过比起乌娜、阿枝牙以及帕特他们,男人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p>
“不错。”</p>
“我们是往中亚去的行商,但经过黑沙漠时,遇到风暴,货物全丢了……”</p>
陈玉楼简单会应着。</p>
给他们一行人套了个身份。</p>
南疆那边还好,北疆汉人极少,除了来往于丝绸古路上的行商,往往几年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p>
而相较于西域人的长相。</p>
汉人极好辨认。</p>
无论服饰、语言还是长相。</p>
和他们都有着很大的区别。</p>
“等等,黑沙漠?”</p>
听着陈玉楼一番话。</p>
男人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脸色间满是不敢置信。</p>
沉默了好一会,这才伸手指了指远处,赫然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p>
黑沙漠与昆仑山之间。</p>
隔着一道绵延数十里的戈壁滩。</p>
作为游牧民族,狩猎几乎是刻进柯尔克孜族人血脉中的能力。</p>
他们村子地处的位置。</p>
等于夹在了雪山、隔壁和沙漠之间,环境不可谓不恶劣。</p>
但就算如此。</p>
他们也不敢轻易进出黑沙漠。</p>
那是一片被诅咒的大地。</p>
尤其现在还是风季,无形的沙暴席卷,就算是身手再好,嗅觉再为敏锐的猎人,一旦遇到也是九死一生。</p>
眼下……</p>
这些汉人,竟然说他们是从沙暴中活命,并且一路逃来此处。</p>
这怎么可能?</p>
图尔第一反应,就是这帮人在胡说八道。</p>
他活了三十多年。</p>
就没见过有人能够在风暴下活着离开的人。</p>
但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甚至鞋底沾染的沙尘,这些都做不得假。</p>
忽然间。</p>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p>
“你们队伍原先有多少人?”</p>
“将近一百。”</p>
听到他突然发问,陈玉楼瞬间反应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同时,脸色间恰到好处的闪过一丝痛苦。</p>
一百人。</p>
就剩下他们七八人活着离开。</p>
确实是九死一生。</p>
图尔叹了口气,双手抬起,抵在微微低下的眉心处。</p>
“巴克西会庇佑你们的。”</p>
两千多年来,鬲昆人就像是流沙一般,逐水而居,四处流浪。</p>
除却最为古老的原始信仰。</p>
信奉天地、山川、风雨。</p>
他们还信仰天方教、藏传佛教以及萨满。</p>
巴克西,便是他们对萨满的称呼。</p>
“多谢。”</p>
陈玉楼暗自点了点头,这些鬲昆后裔,与乌娜他们突厥人差不多,信仰的都是萨满巫神教。</p>
“哦,对了,忘了介绍,我叫图尔,这是我的妻子阿依古。”</p>
图尔也回过神来。</p>
指着身旁的女人介绍道。</p>
随即又一把拉过还处于懵懂中的男孩,摸了摸他脑袋,眼神里透着几分自豪。</p>
“我儿子萨烈。”</p>
萨烈。</p>
在鬲昆语中寓意着力量、无畏和勇气。</p>
也难怪图尔会这么骄傲。</p>
他们族人取名,都是要去请求巫师,由他占卜询问过巴克西,才能定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