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从半空坠下。</p>
咚的一声砸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p>
本就将烬的最后一点火光，最终也消失不见。</p>
不过……</p>
鹧鸪哨明显还有准备。</p>
淡然的从袖子下取出一只磷筒。</p>
拔去木销，轻轻冲里头吹了口气，只听见哗啦一声，火苗从筒内一下窜出，随即熊熊燃起。</p>
火光驱散黑暗。</p>
原本陷入死寂的墓室，再度变得通明起来。</p>
“陈兄，请。”</p>
招呼了声。</p>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半点耽误的意思，径直推门而入。</p>
与外边井口的潮湿阴沉完全不同。</p>
身下这座石室空气极度干燥。</p>
恍然有种一下从寒冬过度到炎夏的感觉。</p>
空间也比外面两座宽敞不少，长宽差不多有六七十米，穹顶也高得惊人，站在其中，非但没有局促逼仄，反而异常通透。</p>
只是，目光扫过，整座石室遍地都是白骨。</p>
不过看骨相，大都是兽类。</p>
牛马骆驼、虎豹豺狼皆有，再多的话两人也难以分辨。</p>
而且相较于那些兽骨，此刻陈玉楼二人心神更多的是被周围林立的石柱吸引。</p>
更准确的说。</p>
是绑在石柱上已经风干的尸体。</p>
一眼扫去，无一例外全是人。</p>
足足十多具死尸，肉身都已经风干，要么垂着脑袋，要么瞪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或恐惧、或不甘的神色。</p>
仿佛在无声的怒号以及呼救。</p>
这一幕，让两人下意识想到了当日遮龙山，六头被缚在铜柱上，活生生制成油灯的黑鳞鲛人。</p>
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将气氛衬托的更为恐怖。</p>
“活人祭祀？”</p>
沉默许久，鹧鸪哨才皱眉吐了口气，算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p>
人殉自古就存在。</p>
尤其是先秦之前，几乎是王侯将相下葬的标配。</p>
甚至春秋战国诸侯，将此视为一种国力强盛的比拼。</p>
无数奴隶、战俘，被捆住双手，犹如牛羊般赶入陵墓殉葬坑内，成为王侯的陪葬品。</p>
也不怪他这么想。</p>
眼下这一幕。</p>
几乎与人殉如出一辙。</p>
“估计大差不差了，再往前看看。”</p>
并未在白骨地多留。</p>
招呼了声，陈玉楼便径直越过满地的累累白骨。</p>
因为石室内空气异常干燥，那些兽骨几乎全都已经风化，稍稍一碰，就听见接连不断的喀嚓声响起，随即化作一堆齑粉。</p>
那些古尸也风化得利害。</p>
甚至石柱下，还有一滩清晰可见的尸油，渗入青石板内，留下大片的阴影，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p>
饶是两人倒斗多年。</p>
眉头也忍不住紧紧皱起。</p>
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单纯殉葬那么简单，至少身上除了绳索捆绑的痕迹，并无刀剑伤口一类。</p>
默默看过几具古尸。</p>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猜测。</p>
这些人或许是被活活晒死风干后，才被挪到了此处。</p>
风化的干尸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p>
火光映照下，褐色的血从头淋到脚，将那一张张本就狰狞的脸衬托的更为骇人。</p>
“不是人殉。”</p>
“这应该是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p>
陈玉楼咬着牙，吐了口浊气，眉心间满是阴翳。</p>
那一具具干尸，神色各异，双眼几乎都向外凸着，看上去让人心里极为不适。</p>
姑墨毕竟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p>
与汉人风俗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p>
人殉就是简单地杀人陪葬。</p>
但此处所展露的种种手段，都透着一股子的凶邪。</p>
“可……祭祀的是谁？”</p>
鹧鸪哨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p>
偌大的石室内。</p>
除却满地白骨以及石柱古尸，迄今为止还未见到石像神牌一类，带着宗教元素的存在。</p>
“有没有一种可能。”</p>
“祭祀的就是此间墓主人？”</p>
陈玉楼平静说着，但语气里的冷漠却是根本掩饰不住。</p>
“你是说，葬在此间的人，本身就与宗教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p>
鹧鸪哨若有所思。</p>
他蓦然想到了回鹘部族的巫师阿枝牙，以及马鹿寨的魔巴西古。</p>
作为神明的使者，他们本身就代表着神灵在世间行走。</p>
若是此间所葬之人就是巫师一类的人物。</p>
出现这种邪祭似乎也在情理之中。</p>
“是与不是，开棺一看便知。”</p>
陈玉楼并未多加解释，而是将目光从身前石柱的古尸，挪到远处那座巨大的石棺上。</p>
见此情形。</p>
鹧鸪哨立刻快行几步，越过遍地白骨，将手中磷筒插在一旁的石壁上。</p>
火光摇曳。</p>
石棺终于彻底显现在两人视线中。</p>
只见它足有近丈长，一人多高。</p>
围着四下转了一圈。</p>
鹧鸪哨越看越是觉得古怪。</p>
他这大半生，不是在倒斗就是下墓的路上，见识过太多棺椁。</p>
虽然历朝历代，棺材样式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大同小异，最多是材料上的差别，但眼前这口实在偏离太多。</p>
四四方方，内外一体。</p>
与其说是棺木，还不如说是一口山石雕成的匣子，除此外，没有任何装饰花纹，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p>
“应该是融合汉人样式，结果学了个四不像。”</p>
毕竟姑墨州是当时第一重镇，地处丝绸古路之上，来往行商无数，尤其是隋唐时代，与内地交易往来极为频繁。</p>
从古城那些建筑，其实就可见一斑。</p>
受到汉人影响极深。</p>
闻言，鹧鸪哨一声哂笑。</p>
随即也不耽误，径直取出探阴爪。</p>
陈玉楼随手从腰间摘下那把许久不曾用过的骨刀。</p>
石棺缝隙处被蜜蜡一般的鱼胶封死，薄如蝉翼的刀刃插入其中，轻轻一划。</p>
刹那间。</p>
早已经石化的鱼胶哗啦啦崩碎一地。</p>
另一头。</p>
鹧鸪哨看准机会，眼疾手快，探阴爪勾入棺盖之下，随即拽着钩索猛然发力。</p>
随着他一身气血涌起。</p>
足足数百斤的棺盖，竟是被他硬生生给抬了起来。</p>
眼看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陈玉楼也是毫不迟疑，提了口气，纵身掠至棺头处，一脚重重踢出。</p>
这一记崩腿力道极为惊人。</p>
剧烈的摩擦声响彻，贴着棺沿的石盖向后滑出足足两米多方才堪堪停下。</p>
呼——</p>
见棺头处露出一道空隙。</p>
两人并未急着上前，反而极有默契的往后退了半步。</p>
这种封尘上千年的古棺，其中的阴死之气，足以媲美先前在井上遇到的那头黑蛇，哪怕只是不小心吸入一口，腹内五脏可能都会被溶化。</p>
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倒斗人死于如此。</p>
作为老江湖，陈玉楼和鹧鸪哨又岂会不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