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沉沉。</p>
入夜后，长沙城顿时褪去了白日里的喧闹，大街小巷上人影稀少。</p>
不过酒肆、烟馆、赌档和青楼这类地方，仍旧是灯火通明。</p>
从长街上奔行而过。</p>
不时还能听到楼内传来的放纵笑声。</p>
但谁也没有在意。</p>
昆仑、花玛拐以及张云桥骑马，老九叔则是乘车，他年纪大了，先前接风宴上又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而今不胜酒力。</p>
靠在车窗上。</p>
握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玉鼻烟壶。</p>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p>
手指轻轻敲在窗沿上，低声哼着花鼓戏的腔调。</p>
“城南牌楼……”</p>
长沙府城最为繁华，当属城东，从前朝开始府衙就设在那一片，加上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酒肆红楼随处可见，城西城北次之，城南最为落魄。</p>
过了十三巷子。</p>
高楼消失不见，开始被成片低矮的民房替代。</p>
原本平整的路面，眼下也颠簸了许多。</p>
让老九叔嘴里轻哼的戏曲，都多了几分颤音。</p>
不知道多久后。</p>
花玛拐口中轻吁一声，抬头看向前方。</p>
树影幢幢中，一座高大的牌坊矗立在街道上，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斑驳的痕迹遍布，台基上爬满了青苔。</p>
牌坊后，则是一条条小巷。</p>
夜色中不时还能听到小孩追逐打闹的动静。</p>
一派市井烟火气。</p>
“老九叔，你看是哪条巷子？”</p>
“第三条，最后一户。”</p>
老九叔虽然喝多了，但脑子却是异常清晰。</p>
对沈老头住处了如指掌。</p>
“那我先去敲门。”</p>
花玛拐起身就要下马，却被老九叔拦下，“还是一起吧，那老头性格怪的很，你是生面孔，未必能进得去院子。”</p>
“行，听九叔你的。”</p>
见他都这么说。</p>
花玛拐也不好多言。</p>
只是小心搀扶着人从车上下来。</p>
另一边的昆仑早已经下马，一张脸上满是期待。</p>
见他身后背着大戟，老九叔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一摆手，任由他去了。</p>
这次见面。</p>
虽然惊叹于他开窍能言。</p>
但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p>
这一天下来，大戟从不离身，就是吃饭也得放在身边，确保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自己视线。</p>
只不过出行在外。</p>
诸多不便。</p>
这等凶器更是不宜示人。</p>
所以昆仑特地以黑布将其重重缠好。</p>
“随我来。”</p>
老九叔挥了挥袖子，将鼻烟壶收起。</p>
这才慢步朝巷子里走去。</p>
昆仑和花玛拐紧随其后，张云桥手里则是拎着几件特地准备的礼物。</p>
这登门拜访，总不好两手空空。</p>
留下赶车的伙计在外守着，一行四人往小巷中走去，眼下夜色渐深，虽然没有宵禁，不过穷苦人家舍不得点灯，昏暗的巷子里显得有些清冷。</p>
“敲门。”</p>
走过几户院子。</p>
等到了巷子尽头。</p>
老九叔朝向南的一扇木门怒了努嘴。</p>
花玛拐立刻上前，抓着铜扣轻轻拍了几下。</p>
“谁啊？”</p>
很快，院内便传来一道苍老却谨慎异常的声音。</p>
“沈老兄，是我。”</p>
老九叔咳了声道。</p>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院中人这才放下警惕，似乎有什么放下，然后才是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p>
嘎吱——</p>
紧闭的院门缓缓打开。</p>
从中走出一个身形不算高大，头发花白，身穿灰袍，看上去差不多六十来岁年纪的老头。</p>
虽然还俗多年。</p>
但仍旧保持着道人形象。</p>
一头长发用木钗简单束着，身上浆洗发白的灰袍，分明也是道袍样式。</p>
年纪虽然大了，不过气质清瘦矍铄。</p>
开门一瞬间，眸光如刀般扫过外边几人。</p>
昆仑、张云桥和花玛拐都是习武之人。</p>
昆仑还好。</p>
但后两人却有种被山中凶兽盯上的感觉。</p>
好在那股危险感来得快去的更快，只是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后，老头目光便落在了老九叔身上，瓮声道。</p>
“九掌柜，这么晚怎么来了？”</p>
“你个老沈头，没事就不能上门讨口水喝了是吧？”</p>
老九叔摇头一笑，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p>
不过，他随即神色一正，“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过来，自然是找沈老头你有件大事商量。”</p>
敏锐捕捉到大事二字。</p>
老沈头眸光不由一黯。</p>
对面这位九掌柜，却是搬金楼大掌柜，身家无数，结交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而他身无浮财、家徒四壁。</p>
身后这片瓦遮身之地。</p>
还是当年一位老伙计送与自己。</p>
能让九掌柜前后几次登门。</p>
也只有他那一身立足的本事了。</p>
但这念头也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就算是来取绝学，那也是自己心甘情愿。</p>
毕竟……</p>
若不是身前这位九掌柜，孙儿可就没了。</p>
他沈家这一脉也就自此断绝。</p>
“九掌柜，还有诸位，请。”</p>
沈老头退开几步，将一行人请入院中。</p>
院子不大。</p>
但打扫的一尘不染。</p>
靠东边还特地开辟出一小块菜地，种着几垄青菜，足够爷孙两人吃了。</p>
中间长着一株柳树，树下有口古井，简单围了个圈。</p>
正好以古井为界。</p>
西边地上明显平整过，矗立着木桩、石椅石桌，估计是沈老头练武站桩所用。</p>
一路领着几人往堂屋走去。</p>
门口马扎上坐着个六七岁的小家伙。</p>
略显消瘦，脸色间也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p>
看上去身子骨似乎不太好。</p>
“虎子，该去睡了。”</p>
经过他身边时，沈老头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下，一脸温和的道。</p>
小家伙有些怕生。</p>
躲在他背后探着脑袋，惊奇的打量了眼来人，乖巧的点点头，捡起一旁地上的小木刀，跨过门槛往里走去。</p>
“看来恢复的还不错。”</p>
老九叔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道。</p>
前段时日，他初次登门时，小家伙病重的几乎下不了床，如今这幅样子已经极为难得了。</p>
“还得多亏九掌柜出手搭救。”</p>
沈老头叹了口气，一脸感慨的道。</p>
这几个月，他算是看清了人心两个字。</p>
那些看起来和善可亲的，实则背地里就等着看笑话，反而是九掌柜这种动辄言利的生意人，做起事情来厚道。</p>
所以他也想明白了。</p>
与其藏着捂着，还不如送出去。</p>
以后就算进了棺材。</p>
也不算断了传承。</p>
“客气了。”</p>
进了屋子。</p>
老沈头点起一盏老旧的油灯。</p>
等不过豆苗大的火光亮起，他又要去烧水泡茶，但却被老九叔拦下。</p>
“行了，别忙活了。”</p>
“我们待不了太久。”</p>
老九叔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歇会，随后也不拐外抹角，直奔主题。</p>
“老沈，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p>
听到这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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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头身形不禁微微一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