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徒儿这次去帝都不是像师祖那般一剑逐鹿,而是要去寄人篱下,当年师父你告诉我,一个宗门,有人做面子,就得有人做里子,若是人人都高歌仗剑赴死,没有人低头忍辱负重,那么我们这个剑宗早就亡了,若是人人逞一时意气,看起来悲壮,听起来浪漫,说起来更是慷慨激昂,可都做了面子,谁又来做里子?祖师的基业就随着几句豪言壮语付之东流,于事何益?”
“徒儿对此深以为然,千古艰难唯一死,最难的是死,最容易的也是死,师父你曾走遍天下九万里长途,孤身一人,奋然无悔,与一死相比,何其大也!何其壮也!大丈夫立世,既要顶天立地,慨然赴死,也能低头负重,忍辱求生。”
“当年师父你说过,倘使有三尺立锥之地,安能有今日之无人不识,告诉师父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剑宗如今也算重新有了立足之地,就是江南道门的道术坊,我们剑宗既然要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就不能总是藏头露尾,也迟早要与道门再次交锋,只是不知我能否扛起这副重担,也不知是否会让师父失望。”
“帝都那边有先生坐镇,不会有什么纰漏,听先生说他已经正式向萧帝提过我与萧知南的事情,那位皇帝陛下应该是默许了,不过那位徐皇后却是对我颇有微词,此行怕是不会太过一帆风顺,不过我也习惯了,如果真是心想事成,那才要怀疑其中有诈。”
“师父你留下的香火情分,有些我已经拾起来,有些我还没拾起来,此事缓不得,却也急不得,以我目前境地而言,若是强行续上这些香火,怕是会弄巧成拙,倒不如顺其自然。”
“师母说我得了上官师祖的传承,我想八成是真的,如今剑三十六已经烂熟于心,只是碍于自身的境界修为,止步于剑二十三半剑,我不知何时才能达到师祖的无敌境界,也不知何时才能让剑宗重现当年的无上荣光。”
徐北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不说这些沉闷之事了,说些家事。咱们剑宗其实就是一个家,师父你是当家的家主,师母是夫人,我是等着接班的公子,下头还有一帮姐姐妹妹,阴盛阳衰得厉害。”
“自从师父你走之后,师母就越发沉默寡言,心境也时好时坏,尤其是在百岁大关逐渐临近的时候,我真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只是我对此也无能为力,师父你把师母托付给我,我便以母视之,若是出了纰漏,我真不知有何颜面去见你。”
徐北游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从不对外人付诸于口的事情。
“师母曾点评我们剑宗近百年来的成败得失,从上官师祖到我徐北游,共分三代人。”
“上官师祖自恃武力,几近功成,可惜过刚易折,最后功亏一篑,于是有了我剑宗的五十年倾覆。”
“师父你汲取了上官师祖失败的教训,不再一味刚强,转为阴柔,以纵横手段摇摆于朝廷和道门之间,使剑宗免于灭门之厄,只是成也纵横败也纵横,师父你最终还是未逃过身死结局,不过秋叶因为强行出手的缘故,折损了自身道行,不得不闭关弥补修为,致使道门困于首徒之争而无暇他顾,反而是让我们剑宗趁机夺得了道术坊,你与秋叶之间的胜负之分,现在还言之尚早。”
徐北游将属于公孙仲谋的那杯酒倾倒于地,然后又倒满两杯酒。
“说完了师祖和师父,接下来就是我了,自我执掌剑宗权柄以来,看似是做成了几件大事,败太乙救苦天尊,诱杀张召奴,驱逐江南道门,可实际上却是在透支咱们剑宗为数不多的底蕴,甚至自己也搭进去一甲子的寿命,到底是赔是赚,同样是言之尚早。”
徐北游抬头望向师父的灵位,“师父,秋叶飞升在即,萧皇云遮雾绕,蓝玉大权在握,可您却先走一步,可曾后悔?”
徐北游双手举起酒杯,对着灵位轻声道:“师父,还是老规矩。”
一杯酒饮尽,徐北游将酒杯杯口朝下,以示酒干。
“徒弟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