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诸义之首,就像是树木的根、灯火的芯。”
“这个……《周颂、载芟》曾言,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主者,家长也,本意是灯之心也、木之根也。”
“所以,各家学说义的根基,便可称之为主义。主义为根,其余为枝叶;主义为心,其余为烛光;主义为长,其余皆是旁支。”
“我们在阙与君这件事上的态度、评价,一定要符合我们的主义。”
一如同志那个词借用了晋文娶赢女一事中的“同心同德同志”,用在墨家之内毫不违和一样。主义这个可以追溯到《诗经》的词汇,胡非子稍微一说,在场诸人纷纷点头,觉得这个词用的极好。
如索卢参,他本身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歌唱《诗经》,而且主的本意本来就是火把和灯芯的意思,胡非子一说“侯主侯伯,侯亚侯旅”的时候,他就理解了这个主义的本意是什么。
带着之前对秦地变革以至于“上下同利对外扩张人皆好战”的警觉,胡非子转达的适的这番话,让他顿时明白过来了适的意思。
点头称是的同时,心中也在感叹,心想当年子墨子认可适的根源,只怕就在于他在一些事上能够将墨家的道义形成体系,有了一个根本的准则可以评断对错。
又想单看这件事,自己虽然也隐约觉察到了问题,可是终究没有如适那般想的这么深。
的确,宣义部这边的口径,必须要符合主义,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随便乱说、朝夕义改。
索卢参心中佩服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回到泗上之后,还是要多学习一些东西。自己离开泗上太久了,泗上的学问已经远非十年前所比,自己这一路所思所想,终究人太少。中土风华之地,一点有人引导,那么集结众义众善所完善的思想,远不是他一个人苦思所能比得上的。
想了想,索卢参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茅塞顿开、心灵透彻以致豁然开朗的感觉了,仔细品味着胡非子转述适说的那些话,更是有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欣喜。
胡非子又说了几句后,又拿出一张纸道:“主义已定,便要以主义为依托,评价阙与君这件事的对错是非。”
“于草原部落,阙与君私运过去的,是马镫、铁剑这些武器。既不能让草原部落的人割草晒草,也不能化解他们油腻的奶食,更不能变革草原的生产使民众得利。相反,他却是在助长草原部落的首领劫掠,而草原部落的牛羊战利品,又多归属于首领,这是让首领得利,让草原部族的人伤亡,并未得利,反而要忍受征战之苦。这是不对的。”
“于中土天下,中土的制度、生产已经远胜于草原,是符合乐土此时的,至少也是更接近的。草原的制度是违背此时天下利益的,所以让草原武力强盛就是违背了利天下的基础。”
“于赵地每个人,这些胡人若是南下,必要掠夺人口、粮食,这对他们是不利的。”
“况且,一旦胡人势大,为了守卫自己的粮食、亲人,又需要多从军、服军役,这又是沉重的负担,更是害天下。”
“这么说是可以的,也是符合我们主义的。但你不能说,阙与君背叛了赵国。否则的话,我是齐人、索卢参是鲁人,你们中也有楚人、赵人、宋人、越人……那我们按照那样的判断,岂不是都是背叛者?”
“这件事的根本,是胡人与中土的矛盾。但是,你说胡人若是占据了城邑,不收税、不掠夺、不烧杀、发展生产、研究天志、不改祭祀、不改风俗、胡人如墨者一样人人为利天下死不旋踵、自苦以极以大禹为圣……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他一说完,众人都笑,几个人笑道:“天下哪有这样的胡人?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事,这就像是走到泰山边上,一人已经登到了一半,你说我要是会飞一定比他更早登上山顶。这是不可能的事嘛。”
胡非子大笑道:“对!但你不能说若是会飞我会比他更早上山是错的。因为他们做不到,所以他们是错的,所以我们要反对他们。而不能说,因为他们是赵人、秦人、胡人、越人于是反对他们。”
“现在,泗上就有一种风气,开口闭口就是我们是泗上人,天下别处的人与我们何干?只要我们可以继续售卖铁器玻璃布匹以致富,那就不必管他们。我们在泗上好好过日子,岂不更好?甚至还有人说,现在富足了,铁器多了,牛马多了,为何不去掠夺越人齐人为奴隶以耕作?”
“这种风气,必须制止,否则的话,天下何时能够安定?怎么能够完成子墨子大利天下定于一的遗愿?泗上现在正在整治这种风气思潮,我先通告一下,这一点万万不要弄错了。”
“就如这一次索卢参从高柳回来,一些高柳出身的军官骑手,随着一道命令就可以南下泗上。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利天下的义,否则的话,人家是赵人,何必为泗上流血?”
“在泗上,尤其是一些小富小农小手工业之家,这种想法更为严重。”
胡非子短短的几句话,索卢参听出来泗上现在必不安定,思潮的争锋、内部路线的争斗必然极多。
想想也是,如今泗上富庶,恐怕真会有人觉得就该如此,实在没必要为别处的人流血,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索卢参又想了想之前对秦地变革的警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宣义部一下子会过来二十多好手,看来这件事背后的意义终究还是要被定性为“害天下”。
在这个口径之下,让赵公子章为了寻求支持,捏着鼻子认同墨家的宣传口径。话,不是随便说的,尤其是将要做君主的人,今天说过的话,再有足够外力压迫的情况下,就是明日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