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翰不答徐杰话语,而是轻蔑看了一眼徐杰,眼神已然只有余光瞟来,身形往另外一边而去,此时朱廷长也刚刚赶到,吴仲书也匆匆而来,皇帝病危,朝中的大人物,都在赶来的路上。
此时的夏翰,已然有了轻蔑一切的资格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就藩的吴王,再也不是那个被限制在苏州城里的王爷。他已经得偿所愿,即将成为这个世界最尊贵的那个人。
徐杰脑中飞速运转着,眼神不断在人群中扫视着。
身后的夏锐,口中紧张一语:“文远,文远,你一定不能看着我万劫不复。”
徐杰回头看了一眼夏锐,投去一个镇定自若的眼神,也是在安慰一下夏翰。此时的夏翰,紧紧站在徐杰身后,眼神一直在不远处的夏翰身上,看着夏翰与许多人轻声谈论着。
徐杰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加速,徐杰在等一人,等欧阳正从皇帝寝宫里出来。但是徐杰的脚步,却在不经意间不断往寝宫的窗户靠近。
此时的欧阳正,正在老皇帝面前,跪拜行礼,欧阳正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跪拜这位老皇帝了,这个当年的知遇伯乐,当年并肩一起意气风发的皇帝。
“欧阳正,我要死了。”老皇帝的语气平和,并不激动,却带有浓浓的不舍,他从来不是一个视死如归之人,但是年纪到了这里,知得天命,无可奈何。
欧阳正跪在地上,没有答话,只有悲伤,老泪纵横。这位老皇帝,是他的青春,是他的年少,是他的意气风发,欧阳正与夏乾,情感不可谓不深。连当年那个少年探花郎,都已是白发在头。
“欧阳正,江山社稷,就靠你了。”老皇帝简单一语,面前这个欧阳正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了解,就这么简单一语,泰山之重,一诺之重。
“陛下,老臣当朔夜鞠躬,呕心沥血,陛下……陛下,陛下保重啊!”欧阳正喊着陛下,却不知说什么,说了一句保重,更是老泪纵横不止。
“好,有你这一语,足矣。翰儿你当多多教导,不可让他误入歧途。”老皇帝托付之臣,欧阳正首当其冲。
“老臣死而后已,死而后已!”欧阳正答的话语极快,生怕老皇帝一句话说完,还没有听到答语就走了。
“嗯,传位诏书半月之前朕就亲笔写好了,在垂拱殿龙椅之上,仁德大隆的牌匾之后,朕若走了,你带着梯子去取下来,读与众人听。”老皇帝对欧阳正,十足的信任,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让欧阳正去做。
君子,一辈子能得到的,大概就是别人的信任吧。追求的也大概就是别人的信任。
欧阳正已然泣不成声,身形佝偻在地上,连连点头,额头与地面发出一些响声。
老皇帝反倒笑了笑:“朕得你欧阳正,幸甚,朝廷有你欧阳正,幸甚。”
老皇帝兴许极为真诚说出此语,兴许也还是帝王心术,在用最后的话语去绑架这位君子的忠诚。
“老臣能遇陛下知遇,几辈子修来的荣幸!陛下保重,陛下保重。”欧阳正话语已然沙哑。
欧阳正心中是真感动,感动得无以复加,兴许老皇帝简单一语,概括了欧阳正的一生。兴许这样的评价,就是欧阳正苦苦追求的。
能得这样一句评价,胜却了世间所有。
老皇帝摆摆手,似乎也有眼泪几滴,帝王无情否?难以知晓。但是老皇帝真的悲伤,临死如何能不悲?
欧阳正起身,慢慢后退,退到大厅,退出寝宫,双手不断擦拭着脸面。
徐杰已然上前来迎,却并未开口问什么,只是去扶欧阳正。
欧阳正摆手示意徐杰不必来扶,随后一个太监走了出来,手中圣旨摊开,尖锐的声音:“皇帝敕曰:服勤修职,故人臣靖献之忠。增秩易名,用国家优崇之典。事关激劝,义笃始。故尚书左仆射欧阳正,于国有功,治国甚劳。随朕起于卑,共建革新,忠义无双,鞠躬年迈,劳苦功高,眷怀良切,特封欧阳正为帝师,激励后人。愿优游颐养,长寿安康。钦此!”
欧阳正已然跪拜在地,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喷涌而出,口中激动答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师之名,何等尊荣?但是对于欧阳正来说,又是何等责任。
左右之人全部过来拱手致意,但是并无一人道喜,因为这种场面,也不适合道喜。
唯有夏翰,看着欧阳正,面色难看。皇帝就皇帝,为何非要弄一个帝师出来?帝师的意思夏翰岂能不懂?这对于夏翰而言,完全是累赘与限制。
欧阳正接过圣旨,没有丝毫的欣喜,而是转头去看夏翰,眼神中是一种希望与盼望。希望这个未来的皇帝是一个良人,盼望他能是一个好皇帝。这就是欧阳正的全部责任了。
此时的徐杰呢?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眼前的寝宫之时,他却慢慢后退,似乎没有人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兴许有人发现,比如卫二十三与卫六之人,却没有人在意徐杰此时的离去。
夏锐也入了寝宫,跪在当前,战战兢兢。
老皇帝召夏锐进来,却头都没有偏一下,眼神都未看夏锐,口中唯有一句:“不该是你的,你不要争。”
就这么冰冷冷一语,听得夏锐身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颤抖答道:“父皇,儿臣万万不敢有觊觎之心,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出去吧,叫你弟弟妹妹们都一起进来。”老皇帝处理了最后的公事,开始处理家事了。该道别的都要道别,妻妾子女。
人能这么离世,是幸运。不论如何虚弱,却还能说清楚话语。更多之人,在病痛之中,陡然昏迷,再也留不下只言片语。
知天命,是一种幸运。
地上的夏锐,想站起来,却如何也站不起来,双腿好似没有了一点力道,连支撑身体的力道都没有了,最后只能跪着往后爬去。
寝宫之内,女子的哭泣,听得门外那些人悲伤不已。
也有许多人原本以为老皇帝会叫他们进去单独谈上几句,此时脸上不免有失望之色。特别是朱廷长,听得欧阳正获封帝师,更是失望至极。
夏翰脚步来去不止,若不是这般不断来去,兴许他已经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夏翰大概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却还要强忍着等候着。
以往的夏翰,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克继大统。此时的夏翰,最大的心愿兴许是老皇帝早点咽气,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老皇帝万万不可如以往那般,忽然又康复了。
出门而来的夏锐,蹲在地上许久,才感觉双腿有了些力气,才勉强能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寻不见徐杰。夏锐大惊失色,双腿忽然又来了力气,不断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焦急非常地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徐杰的身影。
此时的徐杰,已然越过后宫之门,来到了皇宫前面,眼前一座一座的高耸大殿。左右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金吾卫甲胄,远处宫墙之上,一列一列的甲胄,站得笔直。
广场的中央,金吾卫主帅张立,一身金甲在身,亲自站在那里,左右亲兵百十,来来往往的军将无数,不断与张立交谈着。
几个士卒在张立身边指点几语,张立转头也看到了徐杰,连忙往这边迎来。
“徐都督,宫中不准任何人走动,都督可是有什么差事?”张立语气有几分尊敬,这份尊敬,来自那一日墙头上徐杰的临危不乱与大杀四方,更是力挽狂澜。
徐杰也拱手一礼,答道:“有差事往垂拱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