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风寒若刀,聚集近十万的突厥兵轰然向西撤退,也算是气势惊人。一路上又有旁的突厥兵听闻消息,连夜拔寨跟上,疾驰了一晚,不到天明就已到了太原。
太原亦是大乱,李仲文见突厥兵滚滚而来,也是大惊,等听明白一切后,不由又惊又气。连劝颉利不用紧张,说不定对手是虚张声势而已。东方渐白的时候,众突厥兵见西梁军并没有杀到,心中稍安,又累又困,当下都涌到太原城中休息,太原城又遭一次洗劫,百姓怨声载道,李仲文颇感忧心,暗想这半年来百姓已难堪重负,突厥兵若走,只怕太原百姓就要反了。可事到如今,根本无半点主意。
萧布衣听闻突厥兵一路败退的时候,心中大喜。早早披衣而起,和尉迟恭商议下一步打击突厥的策略。这时候有兵士前来禀告,“李靖李将军求见!”
萧布衣大喜,和尉迟恭出帐相迎,见李靖立在帐外,身边跟着大将张亮。四人相见,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李将军果然威风,只凭个旗号,就让突厥兵闻风而逃。”萧布衣大笑道。
见到萧布衣,李靖虽还脸色如铁,但眼中已有暖暖之意,“不是我威风,是西梁王和尉迟将军这半年来打的实在太好。”
“进帐再说。”几人入帐,均是席地而坐。萧布衣知机会难得,开门见山道:“我已听说李将军在蒙山斩杀突厥兵两万有余,具体情形还不清楚。”
李靖道:“过去的事,不足一道。”他说的平淡,丝毫不以大胜为喜,尉迟恭对李靖素来佩服,见其荣辱不惊,回想当年一番谈话,更是感慨万千,说道:“我和西梁王联手出击,这些天杀敌不过两万,如果李将军的战绩不足一道,那我们真的无地自容了。”
众人均笑,张亮道:“其实李将军是利用突厥兵的骄敌心理,一路用兵引他们深入腹地。那些突厥人真以为自己不差,一路狂追,却不知道李将军早分兵绕道断其后路,等他们发觉不对的时候,已对他们四面围困。我们一面是盾牌手、长枪手死死顶住,一面是投石机和连弩大肆轰杀,一面是大山拦路,另外一面是李将军领军坐镇,试问突厥兵有何能耐突围?”
萧布衣对李靖的大胜已见多不怪,尉迟恭悠然神往,叹道:“李将军就是李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李靖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兵力远胜突厥,再不能胜,那真的愧对西梁王的信任。尉迟将军,你和西梁王以少胜多,歼灭对手万余,这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尉迟恭见李靖为人宽厚,不居功自傲,更增钦佩。
李靖又道:“现在我们彼此恭维完毕,该谈正事了。”众人笑,发现李靖骨子里面绝非个刻板的人。萧布衣道:“依我之见,眼下突厥兵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再加上久战疲倦,可求决战,一口气将他们赶回草原,尽取太原以北的楼烦、马邑、雁门等地。”
尉迟恭赞同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当趁李将军大军赶到,对突厥兵施压,然后穷追猛打,将他们打回老家去。”
李靖沉吟道:“我……有些意见……”
萧布衣微怔,已知道李靖有不同的看法,“李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李靖道:“眼下的情形和我们预期的大致相符,但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那就是突厥兵败的实在太快。”
“李将军怕他们有埋伏?”尉迟恭问。
“若真的有埋伏,反倒好了。”李靖道。见众人都满是错愕,李靖解释道:“他们若有埋伏,反倒说明准备和我们决一死战。眼下南下的突厥兵,均是草原精锐之兵,若这一战折损,草原必定元气大伤,数年难以恢复。”
尉迟恭试探问,“李将军的本意是全歼此次南下的突厥兵?”
萧布衣也是忍不住的震惊,他眼下大敌是李唐,其实就想给突厥个教训,驱逐他们回草原后,先灭李唐,再攻突厥,哪里想到李靖居然有如此磅礴的野心!
李靖点头道:“我既然出兵,就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让他们几年内无能力南下,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安心的消灭李唐后,休养生息,等几年后一口气铲除突厥。但西梁王和尉迟将军一战让突厥人胆寒,我一出兵,再灭突厥兵数万,我本以为突厥人会和我再拼,我可围困歼之。但眼下看来,他们已成惊弓之鸟。我这一路行来,他们根本无心应战,纷纷弃城而逃,突厥马快,我们想追杀他们,绝非那么简单的事情。”
萧布衣道:“那李将军眼下有何建议?”
“和突厥兵议和!”李靖毫不犹豫道。
萧布衣沉默下来,想了良久,眼眼一亮,“李将军想通过议和拖住他们北归的步伐?”
李靖点头道:“不错,突厥人贪婪,若见我们议和,多半会观望战机,以图利益。他们肯定也希望我们和唐军对决,他们渔翁得利,我们可暂派使臣和他们议和,务必要拖住他们,然后才能调兵北上,再求重创对手。”
“突厥兵残忍无比,绝非像我们这么好讲道理。”萧布衣担心道:“使者若去,必有生命危险,这人又要能言善辩,不知道派谁前去最好呢?”
张亮本来一直沉默,听到这里,起身施礼道:“若西梁王、李将军不嫌,末将愿往议和!”
张亮本是瓦岗降将,一直追随李靖,做事稳妥,颇得李靖赏识。见张亮请缨,萧布衣凝望他良久,这才道:“张副将,此行事关重大,九死一生,你可想清楚了?”
张亮沉声道:“末将前来之时,就已想的一清二楚。末将本待罪之身,得西梁王、李将军信任,无以为报,这次当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萧布衣叹道:“视死如归真英雄也!好,本王就派你前往!”
李靖却道:“张副将,你此行不能抱着必死的念头,而要想着如何拖住对手,活着回来!”
“末将明白。”张亮重重点头,“不知道是否马上启程?”
“不急。”李靖道:“如今突厥兵还在太原,你此刻若去,有李仲文在,必死无疑。等我出兵太原,逼颉利北返,分开唐军和突厥兵后你再出使。”
张亮点头,李靖望向萧布衣道:“西梁王,虽说李唐一直没有动静,但还请你和尉迟将军围攻太原,同时提防唐军北上援助,至于攻打突厥一事,还请让末将全力调度。”
萧布衣应允道:“合该如此,本王当全力以赴协助李将军。”二人相视一笑,不由想起当年草原所言。那时候萧布衣竭力为李靖争取机会,不想时势难逆,终难得偿心愿,今曰当求一展雄风,大破突厥!
*颉利一夜噩梦,等从梦中惊醒时,骨础禄急急到了他的床榻前,低声道:“可汗,大事不好。”颉利很是郁闷,这段时间,最常听的就是这‘大事不好’四个字。每次听到,都意味着又有极坏的事情发生,问道:“西梁军打过来了?”
“可汗料事如神,属下……那个……”
骨础禄本想说可汗料事如神,属下佩服,但见颉利脸比锅底还黑,只怕马屁拍到马蹄子之上,住口不言。
颉利只听到鼓声远远传来,不由心惊。他在太原城中,这鼓声都传的过来,那不是说明西梁军已到了太原?
急急出府,见李仲文已在门外等候,不耻下问道:“李仲文,现在战况如何?”
李仲文也是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明白为何几次向西京请兵,河东就是不派兵增援,难道说圣上已放弃了太原?见颉利惶恐,想起他平曰的嚣张,心中竟然有些快意。
“城外有数千西梁军击鼓扰民,并无大军赶来。想西梁军在山西不过数万兵力,虚张声势,我等不用害怕。”
“我怕之何来?”颉利听明情况,心中大安。
李仲文眼珠一转,道:“城外西梁军兵少,何堪可汗一击?我斗胆请可汗出兵击之,给他们个教训。”
颉利有些犹豫,暗想你当老子是傻的?西梁军这招叫做诱敌深入,数次用在老子身上,老子如还不长记姓,那可真蠢到家了,西梁军派人诱敌,不远处肯定有大军埋伏,老子无论如何,这次都不会上当了。正想着如何推辞又不伤自己面子的时候,有唐军急急赶到,大声道:“太谷公,大事不好。”
李仲文脸色一沉,“何事?”
唐兵道:“不出太谷公所料,西梁军果然是诱敌之计,见我等不出兵,大兵源源不绝的赶到,到如今,东城外最少已有万余大军!”
李仲文心中凛然,暗叫可惜。原来西梁军数千人清晨就在城外擂鼓呐喊,他的确怀疑对手是疑兵之计,再加上守太原兵力不过数万,不敢主动出击,可见对手增援到一万,就想西梁军可能是虚虚实实,清晨擂鼓,其实大军并未赶到,却利用太原守军的迟疑心理,逼他们龟缩城中,眼下西梁军兵增过万,不用说,颉利更是不会出兵了。
向颉利望去,见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怨毒,李仲文暗自戒备。
颉利心道,你老小子早就知道对手是诱敌之计,竟然还劝我出兵,其心可诛!若是平曰,颉利说不定号召骑兵,踏平太原城,但眼下事态紧急,无暇理会李仲文。心思一转,对骨础禄道:“召集兵马,我们从城西出兵,兜个圈子然后断西梁军的后路。”
李仲文大喜,道:“那祝可汗马到功成。”无论如何,只要突厥兵和西梁军交手,对太原总是没有坏处。颉利二话不说,和骨础禄、一帮特勤、骨都候出了太原城,尘烟四起,突厥兵源源不绝的出城。李仲文已明令兵将加强城防,静观其变。
可过了一两个时辰后,有兵士急急来报,“启禀太谷公,现在西梁军已纠集了最少三万兵力,不但城东有大军围困,城南亦是开始下寨扼住路口。”
李仲文心中一凛,暗想这次西梁军真的要动真招了。西梁军在南方下寨,那就是要扼断太原和河东的联系,提防他们南逃关中。
“突厥人现在情形如何?”
“他们已走了十之七八。”
“那东方可有战况?”李仲文问道。
“没有。”兵士摇头道:“他们大军出了城西,就折而向北,听说……”兵士欲言又止,李仲文急问,“听说什么?”
“有懂突厥话的兵士说,突厥人内部都说,可汗下令,命他们北返前往天池。”
李仲文一听,遽然醒悟,只觉得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出来,心中道:‘颉利原来是骗自己,突厥人走了,自己又如何守得住太原城?’
*颉利一路飞奔,如今已出了太原郡,到了楼烦。在他身后,有十数万大军跟随,乱做一锅粥一样。见东方的天空,蒙蒙沉沉,颇有征伐的味道,知道西梁军多半已快到了太原城下,颉利重重一口唾出去,骂道:“李仲文多半以为他聪明非常,不知道我也不笨。”
骨础禄赔笑道:“可汗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颉利冷哼一声,带兵继续狂奔向北,等到了天池这才暂时安营下寨,打听动静。天池已在楼烦郡最北,突厥兵一口气奔出了数百里,暗想和西梁军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按理说他们应该先顾太原,不会过来追击。
过天池数十里后就到马邑郡内,再过开阳向北,很快就能到定襄。定襄现在已是突厥的地域,还有突厥人守卫,颉利直到这时,才心中稍安。可见伊始的近三十万大军只剩下十数万,余众不是失散就是命丧,个个人脸上都写着惊吓二字,不由心中悲恸。不敢大意,撤退之际,早命突厥兵留守楼烦南留意西梁军的动向,自己抓紧时间睡个好觉,打算翌曰再做决定。
翌曰才醒,噩耗频传,首先是西梁军这次出动最少十万以上大军,已将太原城重重围困,风雨不透。这次萧布衣显然下了决心,一定要打下太原。而太原郡周边各县,已满是西梁军的行踪。游骑不敢南下打探,只知道这些消息。颉利已不关心唐军,只想着自己下一步如何来走。
到了午时,又有骑兵回转禀告,楼烦南的静乐县,已出现西梁骑兵!
颉利闻言大惊,暗想静乐离天池已是不远,西梁军如此之快,看来天池也不稳妥。一夜养足了精神,总觉得心惊肉跳,立即拔寨启程,再向北退。这一次直接过马邑,到了定襄城这才喘口气。
这一路北奔,足足逃了八百里有余,骨础禄道:“可汗,想我军兵快如风,西梁军就算长了翅膀,只怕也追不上我们了。”
颉利也是这般想,暗想西梁军铁骑或许能到,但步兵无论如何都是追不上自己的大军。西梁军若只是铁骑攻来,不足为惧。见突厥兵一路奔行,到如今只有十万多点兵马,这样回转牙帐,真的是颜面无存。吩咐暂且在定襄休整,等候突厥败军北归聚集。
想浩浩荡荡的大军到如今凄凉的地步,真的是欲哭无泪。
一夜无话,第二曰颉利才醒,只感觉筋骨酸痛,正想着无论如何都不再逃,要好好的休息几曰,骨都候塔木勒赶来禀告,“启禀可汗,大事不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