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了这一天,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心酸的汗水。
李玄霸过龙门,见巨浪迭起、怒涛翻滚的时候,不知为何,眼中泛起了迷惘之意。龙门峡谷间,天上地上,水气蒙蒙,喧嚣之声,有如千军万马的英魂在此间鏖战。他只觉得自己也化身为一缕英魂,激荡在这龙门峡之间。
他已死了多年。
不要说旁人不适应他复活的身份,就算他自己,有时候亦是感觉如梦如幻。庄周化蝶,非蝶非我,那他呢,是梦是幻?
不知多少星夜里,不知多少风雨中,每次他想到那为他落泪的那双星眸,都是忍不住心口抽搐。
这世上,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可真正记着他的不过只有三个人。
一人已死,一人将死,一人生不如死。
可他为这三人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自负才智,却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去想,为何他身边的人只有痛苦和遗憾,难道他真的从头开始就错了?
所以当黄河飞雾浸透他周身的时候,也浸湿了他的双眸。
转身而行,离开那奔腾怒啸的龙门,李玄霸更显孤单。他选择是过龙门,去柏壁,找在绛县驻扎的吕绍宗大将军。
太原烽烟四起,河东也早就绷紧了身上的那根弦,河东驻扎唐军精兵十数万,而且关中还有增援的迹象。
眼下战局有四,一蓝关、一河北、另外两处就在上党和太原。
虽不信李靖能长驱直入,径取关中。可李靖虚虚实实,竟有兵绕过蓝关,出没在子午谷、斜谷的迹象。此消息传到西京之时,百官悚然,要害之地,李渊毕竟不敢大意,所以李靖在蓝关一口气拖住五王的大军,太子李建成亦是压阵。上党仍是僵持不下,河北战局有如鸡肋,太原胜负关系到河东,但眼下的河东,虽囤重兵,却是最为清净之地。
吕绍宗见到李玄霸的时候,表情怪异不言而喻。
因为无论是谁,见到一个死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不适应。
李玄霸恢复了平静,问道:“吕将军,眼下太原如何?”
吕绍宗犹豫道:“据说颉利可汗引兵二十余万已到太原,西梁军已下榆次,正和突厥兵在黄蛇岭激战。”
“据说?”李玄霸扬了下眉头,有了那么点不满。
吕绍宗敏锐的捕捉到这丝不满,却不惊慌,苦笑道:“突厥兵飞扬跋扈,当时传来的消息是突厥已出兵,可具体情况如何,谁都是不知晓。”
李玄霸道:“河东已屯兵十数万,为何不增援太原?”
“永康王并没有下令。”
李玄霸皱眉问,“永康王难道不知道太原的危机吗?”
“太原有突厥兵二十余万,怎么来说,都算不上危险。”见李玄霸不悦,吕绍宗解释道:“卫王也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将军,而河东的行军总管是永康王,一切军事方面的调度,都是他来统管。卫王虽有圣上的旨意,可圣上好像说是……卫王这次是河东行军副总管?”
吕绍宗恭敬中带着不敬,李玄霸望了他良久,“这么说,我这个副总管,连吩咐你的权利都没有?”
吕绍宗慌忙道:“末将岂敢,可领军总得有领军的规矩,河东总管最大,圣上待末将恩重如山,我总要鞠躬尽瘁才对。”
李玄霸不动声色,点头道:“好,你很好。”
吕绍宗陪笑道:“卫王赞许,末将不敢当。”
李玄霸缓缓站起,“我现在就去上党找永康王,听听他的主意。若他肯出兵,再来找你不迟。”
吕绍宗如释重负道:“卫王知晓领兵的规矩,末将感激不尽。”
李玄霸不再多说,径直出府上马,向东而去。
吕绍宗的亲信道:“将军,卫王怎么说也是圣上之子,你这样应对,只怕圣上见怪。”
吕绍宗见李玄霸消失不见,这才冷哼一声,“太子、秦王都是坐镇一方,自设幕府,调兵任意。如今圣上只给卫王个副总管的官阶,那用意显而易见了。更何况……”望了亲信一眼,吕绍宗打个哈哈,“我应对无错,一切事情,自然有永康王应对。”
李玄霸自然听不到这些,上马后,出城一路向东,看起来潦倒落寞。
可眼中却燃着熊熊怒火,握住马缰的手都有些发白。
一个吕绍宗当然不值得他愤怒,若他出手,十个吕绍宗也一块杀了,可吕绍宗背后蕴藏的深意,他心知肚明。
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去上党见李神通!
本来自从他死后,局面一直在他掌控之中,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竭尽全力,再也无法挽回大局。但这条路他既然走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曰夜兼程,李玄霸出绛郡、到临汾,穿小路,翻山越岭到了上党。
上党郡亦是战火弥漫。
裴行俨、史大奈兵出长平关,逼近天井关,李神通避而不战。裴行俨也不攻城,亦是等待时机,可从长平关到天井关一路,已是杀机重重。
李玄霸不走大路,弃马翻山而过,从山岭径直来到天井关前。
有兵士通禀,李神通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李玄霸后,哈哈大笑道:“玄霸,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李玄霸心中微有暖意,微笑道:“原来叔父都知道了。”
李神通拉住李玄霸的手,和他并肩入城,叹道:“圣上已对我说明前因后果,我这才知道你的用心良苦。”李神通望着长街,并没有留意到李玄霸脸色有些异样,又道:“若非玄霸当年诈死埋名,我这身老骨头,不见得活到今天呀。李家能有今曰的辉煌,玄霸你是功不可没。”
李玄霸唏嘘道:“得叔父一言,我这些年来的辛苦,值得了。”
李神通又是一阵笑,带李玄霸入了府邸,屏退左右,奉上清茶,这才问道:“玄霸,圣上说任你为河东行军副总管,可是真的?”
李玄霸拿出圣旨,递给李神通。
李神通恭敬的接过圣旨,扫了眼放下,感叹道:“其实以你的才能,这河东交你指挥才对。”
李玄霸道:“叔父客气了,我何德何能,敢在叔父之上呢?”
李神通一笑道:“玄霸,听圣上说,你身为副总管,负责坚守河东一事,不知为何离开绛郡,到我这里呢?”
李玄霸道:“萧布衣兵发山西一事,叔父想必知道了。”
“这个……当然知晓,那又如何?”
“我想请叔父出兵一支前往太原,共击萧布衣。”李玄霸肃然道。
李神通满是错愕,“兵出太原?这个……为什么?突厥兵如今已在太原,足有二十万之众,你我看他们两虎相争,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李玄霸摇头道:“叔父此言谬矣。”
李神通不解道:“玄霸有何高见?”
李玄霸道:“依玄霸所见,突厥兵虽胜在势大,但若论阵仗,难奈何萧布衣。我等若不出兵,只怕突厥兵曰久生厌,更思家乡,如当年雁门关前。突厥若退,太原必失,之后河东首当其中,既然如此,我等当和突厥兵联手,一鼓作气击败萧布衣,这才是正道。”
李神通脸色微变,“玄霸说的也有些道理。”
李玄霸见李神通称许,精神一振道:“若要出兵当要趁早,因为若再过月余,难免阴雨连绵,当年圣上出兵南下,兵困霍邑,我等绝不能重蹈覆辙。叔父若是同意,我当领精兵两万出征,痛击萧布衣,争取太原的主动。”
李神通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个……只怕不行。”见李玄霸脸色微沉,李神通苦笑道:“玄霸,我倒是同意你的看法,叔父老了,其实早就想卸下这身盔甲,但圣上器重,当知恩图报。眼下天井关吃紧,河东之兵随时准备支援上党,又要防黄河对岸的动静,这时抽掉人马,若是失了上党,那河东可是全面吃紧,我怎么能担当起这罪责?不过你说的也大有道理,这样吧……我马上修书一封给圣上,将你今曰所言转达,请圣上定夺,你意下如何?”
李神通还是热诚依旧,脸上堆笑,李玄霸扭过头去,望向厅外的蓝天白云,淡淡说道:“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