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哈德·冯·施比岑贝格轻揉太阳穴，拨开随意散乱在额前的发丝，打了个哈欠，继续看文件。</p>
施比岑贝格厅长热爱他的工作，也为自己科隆警察厅厅长的身份而骄傲。</p>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厅长，哪怕深夜出来寻欢作乐，他都不忘带上文件，做到工作生活两不误。</p>
等把手上这摞资料看完，他要先去宽敞的卧室放松放松，然后再回来干活，通宵到天明，小憩两小时，继续工作。</p>
有时候他不禁觉得，选择来到科隆是个错误的选择。</p>
升职、加薪、成为皇帝册封的贵族，有资格被称为西哈德·冯·施比岑贝格男爵。这一切看起来荣耀缠身，可事实上，科隆的政治环境恶劣，难出政绩，琐事繁多，也就他这种原本是平民的人，愿意为了贵族头衔、为了姓氏前的“von”来到这儿。</p>
说来可笑，在科隆，一个警察厅厅长竟然无法下令调查一批走私黄金。</p>
只能偷偷摸摸，通过妻子情人的弟弟来暗中调查。</p>
他扫视了一圈这个装修时特意为他留出的办公间，还有雨幕中的窗户，感到胸口发紧，仿佛心脏被上了层套子。</p>
恍惚间，他好像瞧见有黑影从楼下一闪而过。</p>
大雨天能有什么呢？不过是乱窜的野猫野狗，或者找地方躲雨的流浪汉。</p>
轰——</p>
雷声大作。</p>
他讨厌科隆最近的气候，下雨就算了，沙沙雨声能缓解焦虑与烦躁，可一打雷，那股惬意会消失殆尽，让正处理公务的他，止不住皱眉。</p>
接近年末，他本就要事缠身，宴会邀请、年末总结、来年预算等事务压得他连轴转，结果“二十三”那边还闹出个大事件，把墙花炸了。</p>
市长、各路贵族、报社老板都出面施压与劝诫，要求他草草结案，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p>
这就算了，关键在于，墙花酒馆坍塌后，那个“雅各布·巴斯恩”大概率也死了。</p>
同时，原定于跨年夜的宴会竟然突然取消，提前到十一月末。</p>
如此紧凑的时间，他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接近佐默侯爵。</p>
“看完这页就去放松一下吧。”</p>
厅长拔掉玻璃瓶的白蜡塞，给自己倒了些葡萄酒，抿了一小口，然后朝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手在木椅扶手上摊开，仿佛在等着别人伺候他似的。</p>
他盯着天花板，露出自嘲的的笑。</p>
“废物，真是废物啊……一群废物，我也是。唉。”</p>
现在，他对调查出走私黄金的真相不抱太大期望了。</p>
即便知道这案子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清楚黄金是在掩盖其他事情，他也没办法下令调查，一旦下令，会有人想出各种办法搞臭他的名声，甚至暗杀。</p>
此前他还不觉得科隆大教堂的那群掌权者们能这么疯，但墙花之夜一发生，再没什么不可能的了。</p>
世界每天都充斥着荒诞可笑的奇事。</p>
就像五百年前，不会有人想到，神圣意志帝国皇帝的继任仪式中，取消了教皇加冕的环节。</p>
一切皆有可能。</p>
“罢了，先休息一会儿吧，”厅长合上文件，连连摇头，“人总得在苦闷的生活中放松一下。”</p>
他喝了口葡萄酒，起身活动筋骨，为接下来的活动做准备。</p>
临进入卧室前，厅长环顾一圈客厅，欣赏起亲自指明风格的装潢。</p>
一面墙上挂满武器。有圆盾、交叉的长戟、标枪、长钩刀、重剑、长柄斧、左轮手枪、燧发枪。另一面墙被巨大的壁炉占据，壁炉上方悬挂着一排斑驳陆离的肖像。</p>
中间有张橡木桌子，上面摆着一只已经生出绿锈的黄铜烛台，烛台上布满结块的硬蜡，给黑暗的屋内稍微增添了一点光亮。</p>
就像老婆的情人的弟弟梅迪瑞克·麦考林一样，厅长也不喜欢煤气灯这种新兴产物。</p>
因此，在出钱买下这栋房子送给妻子的情人前，他特意确定了这里的煤气阀门可以关闭。这样，他来到这的时候，就能关闭危险的煤气阀门，而平时他不在的时候，妻子和妻子的情人仍可以自由使用煤气，互不干扰。</p>
在神圣意志帝国，大家都是这样，干正经事事都很正经。到了私生活上，简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要放荡。</p>
这似乎是某种民族特色。</p>
一个哲学家曾说，他们整个民族都是畸形的，是一群在皇权教权的双重压迫下成长出的一批心理变态。</p>
厅长认为这哲学家说得很对。</p>
就像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对婚姻极为忠贞的男人，憎恨妻子找了情人，恨不得将那情人活剥一层皮。可谁曾想，他喜欢妻子寻找情人，喜欢那种刺激的感觉。</p>
根据他的观察，神圣意志帝国的很多人都喜欢这么做。</p>
忽然，他听到女人的尖叫。</p>
是他妻子的叫声。</p>
他毫不犹豫拿起桌子上的左轮手枪，踹开卧室门，下意识大喊道。</p>
“我不是说了要等我一起吗？臭小子你居然敢先我——”</p>
同时，屋内响起个熟悉的声音：</p>
“他妈的，老子都快死了，哥你居然在这儿昼夜狂欢夜夜享乐！快快快，给我烧点热水，冻死我了！别享乐了！快去啊！看着我干什么，快去啊！哥你愣着干什么！我是你弟弟啊！”</p>
什么情况？</p>
忙了一天的施比岑贝格厅长愣了，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p>
原本，这隐蔽私人的房间只会有两个人。</p>
一个是厅长的妻子，一个是厅长妻子的情人。</p>
可现在，随着木门当的一声打在墙上，并从墙面弹回来的间隙中，厅长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五个人。</p>
不，七个人。</p>
一直大吼大叫的那人肩上扛着一个人。身后还藏着个矮小的小男孩。</p>
他们浑身泥泞，看不到皮肤颜色，只有模糊的眼睛和口鼻，仿佛一群面目模糊的幽灵。衣物被泥土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有的还淌着血，狼狈不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