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郭推官的表现,林大官人只能深藏功与名,其实郭推官的台词都是他写的。
虽然林大官人是天下第一武状元,但他现在属于武官序列。
虽然郭推官只是个监生出身,但他是文官。
文官之间互喷,那是“内讧”。
但如果林大官人这个武官站在道德至高地上,上蹿下跳的对一群文官进行政治攻击,就有点犯忌。
武官在政治上过于高调,容易节外生枝。
如果让朝廷诸公看到,苏州一个千户就敢当众炮轰钦差、巡抚、知府,会作何想?
那是一个小武官所应该做的事情吗?还不如弄个兵变出来,没准更能让人接受。
这也是林大官人不爱嘴上讲道理,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才符合别人的“刻板印象”。
所以在今天这场面上,林大官人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出面,选择了郭推官作为嘴替。
郭推官开始做着最后的总结陈词:“尔等三人现身苏州以来,丑行频现,嘴脸不堪,屡次激起民变,让苏州城动荡不安,败坏朝廷体面,扰乱朝廷钱粮重地!
本官虽然官位低微,但会将这些状况如实上奏朝廷!想必朝廷会给苏州百姓一个公道!”
在场官员都不敢想象,郭推官如果这样奏报上去,朝廷会怎么看待?
人群逐渐散去后,府衙大门这里主要人物只剩下了钦差大臣李世达、李巡抚、石知府。
此外就是尽忠职守的林千户,此时仍然尽职尽责的站在李世达身边,虎视眈眈的做好护卫工作。
李世达看了眼林千户,有气无力的说:“林千户可以退下了,本院不用你护卫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继续把林泰来绑在身边的意义已经不大。
再说林泰来站在这里鹰顾狼视,他们三个人怎么说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话?
林千户闻言便抱拳行礼道:“遵命!下官这就告辞了!”
临走前,林千户又好心提醒说:“世事坎坷乃是常态,李钦差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最开始我担心的是李巡抚,后来我又开始担心石太守。而到了现在,最担心却是李钦差你了!”
李世达:“.”
听在他的耳朵里,林泰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李钦差你不信邪,事情一步步级到了“钦差包庇知府”,那就只能请伱这个钦差“畏罪自尽”了。
钦差大臣李世达隐隐然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妇人之仁了?
最开始应该是李巡抚畏罪自尽,他没去劝李巡抚;后来应该是石知府畏罪自尽,他还是没去劝石知府;而到了现在,轮到他畏罪自尽了,但已经没有人阻止他了。
没有勇气畏罪自尽也可以,那就没人背黑锅了,一起烂掉,并且连累整个势力遭受重创。
看着就要离去的林泰来,李钦差又不解的问道:“本院相信,你肯定有无数种更平稳的办法解决问题!
但为何手段如此狠绝酷烈,做事不留任何余地,阵仗也如此大?
只为了我等,犯得上如此不惜代价的大张旗鼓么?你把我等斩尽杀绝,又能得利几多?”
这是李世达从下船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无法想明白的问题。
如果用“规矩坏了”来解释,也不能完全解释通。
正常人做事肯定都要算一下“性价比”的,但林泰来这次堪称是铺张浪费了。
林大官人冷笑道:“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们!如果只有你们,哪配得上这些大阵仗?”
其他人都感到了深深恶意,与林泰来说话就是自找羞辱!
从府衙离开后,林大官人直接去了位于城西北的申府。
申二爷听到林大官人驾到,急急忙忙的套上短褂就出来了。
很明显,刚才申二爷正在为了家族的人丁兴旺大业而努力工作。
“幸不辱命,全部麻烦都解决了!”林大官人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的说。
申二爷对此深信不疑,在苏州城,只要是林泰来说“已解决”,那就一定没事了。
但申二爷详细了解后,还是很震惊。因为从林泰来回到苏州城,至今不过五六日时间!
五六日时间,就废了一个二品钦差、一个三品巡抚、一个四品知府,这是什么效率?
申二爷不禁热泪盈眶,“没想到你为了替我出口气,竟然不惜代价的花费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的说:“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为了你!”
申二爷不以为意的说:“仗义出手是美德,不要因为你我是儿女亲家,你就不好意思承认!”
林大官人受不了申二爷这种自我感动,“我是为了申相!”
申二爷笑道:“如果只是为了家父,你只要对那几个官儿略施薄惩即可,何必把他们都逼上绝路?
尤其那李世达,官居正二品南京左都御史,年纪又不算太大,随时可以调到京师担任七卿级别的官职!
家父也不需要你把这样顶级的大臣逼上绝路,所以你不是为我出气又是为何?”
林大官人忽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呵呵呵呵。”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屋中已经点上了火烛,烛光在林大官人的脸上,映射出了淡淡的阴影。
这阴影搭配着林大官人的笑声,让申二爷忽然感到一丝丝诡异。
林大官人又开口道:“作为儿女亲家要问问你,二爷你也不想让申相辞官吧?”
“当然不想!”申二爷毫不犹豫的答道,跟林泰来真没什么可隐瞒的。
道理很简单,只有父亲在京城当首辅,才有他在苏州城的逍遥。
如果父亲辞官回到苏州,那他申二爷就不得不“屈居人下”了。
林大官人意味深长的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不能让申相辞官啊。”
申二爷只要肯动脑子,还是很灵敏的,立刻反问道:“听你这意思,难道家父真有辞官的想法?”
他听说父亲在京师被攻讦后,就上了请辞奏疏,然后一直闭门谢客。
但申二爷只以为,这只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政治姿态而已,这种事在喜欢矫情的大明政治中很常见。
林大官人说:“我不知道申相是否真的下决心辞官,但我敢肯定,申相确实有辞官的可能。”
从去年秋冬开始,万历皇帝越来越“荒淫懈怠”,开始长时间不上朝,与此同时万历皇帝异常的执拗的想立皇三子为东宫。
这都引起了外朝大臣坚决反对,屡屡上疏犯颜直谏,其中不乏态度激烈者。
申时行身处皇帝和外朝大臣之间,作为负责居中调和的首辅,站在了双方矛盾的风口浪尖上,也越来越难做了。
他劝不住皇帝,也拦不住大臣。被皇帝逼着表态支持皇帝,又被大臣逼着劝谏皇帝,经常里外不是人。
以申时行的性格和追求,他不愿意这样勉强的当首辅了。
在原本历史上,申时行就是在这种心态下辞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