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的帽子瘪掉了。”有乐忙着摆弄冠帽,郁闷道,“被钟会一巴掌按压成这样,仿佛鸭舌。”
“赶快戴上你的鸭舌帽,”长利拉着信雄奔来,不安的说道,“别停耽,快溜为妙。我看钟会那小子面色不善,可别拿咱们出气……”
有乐戴回瘪帽,说道:“他不是马上要去攻打阿斗当家的‘蜀汉’了吗,一路要忙着陷害同僚,哪儿还有工夫顾得上搭理我们?”
“瞧你又污蔑我,”树后露出一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随着低哼,有语忽至。“我哪有陷害谁?嵇康之死,其实是司马昭公的主意,意在杀鸡给猴看,要在九锡加封之时吓唬那些不服从的人,作用很明显,就连‘竹林派’那些名士也被他镇慑住了。连嵇康都能杀掉,有谁不怕?然而他身边之人四处放风,让天下人相信是由于我的进言才使嵇康被杀。就这样把帐算到我头上,他却预先留下日后跟‘竹林派’名士消解心结的后手,若论博弈之道,谁能比他会玩?这次我认栽了,只好先去打阿斗,日后再找时机扳回一手……”
“你那个伐蜀的征程,就是一路陷害人的历史。”有乐摇头笑道,“你一路陷害了多少个同僚?”
“真正会打仗的是邓艾。”信孝伸茄撩起落地的瘪帽,拾交有乐戴回,说道。“扶不起的阿斗向邓艾投降,钟会却忙着一路陷害人,不断写信向司马昭诬告其他将领,陆续把各路兵权抢来集中到自己手上……”
“我有这么坏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缩回树后,又从另一边露出,微哼道,“不过邓艾仗着其从早年在司马懿太尉身边做事的老资格,似乎一直看我不上眼。别以为我不晓得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自称祖上曾属大族,其实出身低微。他们家是耕田的,曹操攻下荆州后,曾强行将当地人北迁,邓艾及其母亲一族便在那时被强迁河南屯田。邓艾最初是当放牛娃。同郡的长者见其家贫,经常资助他,而邓艾当时没有表示感谢。因为口吃,他想靠读书做官,寻找改换门庭的进身之路,倍为艰难。最多是当上看守稻草的小吏,然而这样低的起点,竟给他混上来了,还跟我争权斗法,不肯退让……”
“完了,我的帽子成为鸭舌帽了。”有乐摆弄冠帽,刚戴上脑袋又瘪掉,望见日影西斜,不禁兴叹。“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想那虚名声,到底全无益……宗滴,咱们还要这样放飞自己多久?历史的长河很浩瀚,我已经跟你跑得极为疲劳了,眼看支撑不住。”
“放飞?”宗麟在前边若有所思,不觉转身说道,“我曾有鸢之梦。昔时梦见晋人放飞纸鸢于绿野田园……”
“什么鸢梦啊?”有乐跟过来问,“你该不会又想去别的什么地方罢?不要再去了,宗滴!我想找个地方睡一下,顺便泡杯清茶喝,尤其是回家最好。那谁刚给我拿一包新茶来,还未拆包冲过。不如先到我家里去坐一会儿?”
“鸢之梦,”宗麟遥目远峦,恍然神游的说道,“是我年少之时构思的一个浪漫故事。后来忙于打仗,未暇写出。梦境里的事情发生在西晋‘八王之乱’时期,我居然化身为名叫贾南风的女人,嫁给一个白痴丈夫司马衷,而他是皇帝,就这样他被我任意操弄。司马昭的孙儿司马衷从小智识低下,却成为西晋第二位皇帝。有一年闹灾荒,老百姓没饭吃,到处都有饿死的人。有人把情况禀报给司马衷,但司马衷却说:‘没有饭吃,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禀告的人听了,哭笑不得,灾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来肉粥呢?由此可见司马衷是如何的愚蠢糊涂。这就是‘何不食肉糜’一言之由来,此后天下大乱,兵戈四起。石超的军队突然杀到,司马衷脸部受伤,中了三箭,百官及侍卫众人都纷纷溃逃,只有嵇绍穿着朝会时的礼服,下马登上司马衷的车驾,挺身保卫天子,石超的军士把嵇绍拉到车辕中要砍杀。司马衷说:‘这是忠臣,不要杀他!’乱兵回答说:‘奉皇太弟司马颖的命令惟独不侵犯陛下一人而已。’于是杀了嵇绍,鲜血溅到司马衷的衣服上,司马衷为他的死哀痛悲叹。等到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司马衷说:‘此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这位奋身护驾而死的忠臣嵇绍,便是嵇康的儿子,官至侍中。在八王之乱中为保护晋惠帝而遇害,追赠弋阳侯、太尉,谥号‘忠穆’。”
“你为什么要操弄司马昭的孙儿呢?”有乐拾帽摆弄几下,又戴回脑袋,随即瘪掉,他抬手摸了摸,啧然道,“不要去操弄他了,我没精神跟你到处折腾……”
信孝也不安的劝说道:“‘八王之乱’很危险,不要去那里。况且贾南风那样的女人也没好结果,下场比她那白痴老公还难看……除非你也想跟她一起让人拴狗那样拴颈拴尾地押来押去。你去那边操弄不了谁,结果只能被人肆意操弄到死!”
“‘琴操’的故事听过没有呢?”宗麟回想着说道,“不是我想去操弄谁,我记得梦中有一副好琴,在我自己扮演的贾南风那里。红男绿女们放纸鸢玩的绮丽场景里出现过……”
“梦里的琴不一定真的存在。”有乐摘帽摆弄,随即戴回脑袋,抬手一摸,果然瘪掉,不由懊恼道,“随便找一副琴就行了,我不想跟你再折腾。你要考虑到咱们身边有女人和小孩,别带去危险的‘八王之乱’那里让乱兵逮来操弄。你想让人任意操弄就自己去,我要在这里跟你以地为席,直接割席,然后分道扬镳。”
“我们不如回去王羲之那里再找找看?”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不知那个摇摇晃晃走来串门儿的家伙是不是習凿齿?他跟名僧释道安交往,这么高雅一定会有琴……”
“那人怎么可能是習凿齿?”有乐摘帽弄了几下,复往头上戴,说道。“習凿齿跟权臣桓温混饭,尤其与其弟桓秘素来相好。他们平时常在一起追思其所敬仰的偶像诸葛亮,以及庞统、羊祜、徐庶等古人的风采,哪有工夫弹琴?王羲之与荀羡对抗桓温,其并不睦。两派势同水火,習凿齿如何会跑去王羲之那里串门儿?况且他早就瘸了,因患脚病,被苻坚这样的帝王亲口称为‘半人’,亦即里巷残废之人。”
长利憨问于旁:“習凿齿是谁呀?没怎么听说过这人……”
“他是桓温身边的亲信随从,惯称習主簿。”有乐折腾着帽子说道,“習凿齿认为得国不正,致有两晋之乱。桓温尝言:‘然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習主簿。’意思是说,看三十年儒家的书,还比不上认识一个習凿齿。当时桓温图谋篡位,習凿齿因反对桓温的篡逆图谋,旋降为户曹参军,后任荥阳太守,最后辞归里巷。曾力邀著名高僧释道安到襄阳弘法。亦对佛学历史产生影响。东晋哀帝兴宁三年,僧人释道安来到襄阳。他俊逸善辩有高才,从北方至荆州,与習凿齿初次会见。習凿齿揖称:‘四海習凿齿。’释道安合掌拜答:‘弥天释道安。’世人认为这是绝妙对句。”
“此类妙对,后世还有。”小珠子在信雄耳后嘀咕道,“也是两个人初见。南派一个家伙登上茶楼,唱了个天大的肥喏,自报名号:‘广东花未放。’北派一人迎上前应对:‘湖北柳先开。’这番互喏,被称为天下绝对。”
我拉着信雄便走,说道:“受不了啦,你来给我把风。”信雄愣问:“把什么风呀?”我往树丛里行去,抿含微笑的说道:“你站在这里,不要进来看哦。”信雄吮着手指,探头探脑。有乐转脖问道:“她要干嘛?”信雄走来探觑,摇了摇头,发出甜嫩的声音:“嘘嘘?”我在树丛里面说道:“立刻转头。不然出去就捏你!”信雄连忙跑开。
刚在里面蹲下,没一会儿,便见有乐他们纷往树多之处跑避,长利憨问:“为何突然全都尿急?”信孝往草里钻窜道:“有官兵!谁晓得是不是钟会那小子差来捉拿我们的……”
我从草叶间隙探眼悄觑,只见两骑率先并至。有个将军缓缰而叹,语声浑厚的说道:“我我我我我梦见……见到自己席坐于山上,眺眺眺……眺望着流水。走走走……走到这边,刚才听到树丛里有有有有有……有水声浇浇浇……浇撒。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知是什么兆兆兆兆兆……兆头?”
我连忙憋住,暂时不再发出浇洒声。但听其畔一人以怪异的口音说道:“梦境的暗示,在下觉得或指这么一层含意,即使能取胜蜀汉,恐怕将军也难以返国。”
“那位结巴的将军是邓艾。”我听到信孝压低之语从草里传来。“邓艾有口吃,每次说话提到自己时老是‘艾、艾’连呼,司马昭故意戏弄他,便问:‘你老是‘艾、艾’,究竟有几个‘艾’啊?’邓艾回答:‘所谓‘凤兮凤兮’,还是只有一凤而已。’史书将其与汉朝名臣周昌合称为‘期期艾艾’。邓艾出兵蜀汉前,曾梦见自己席坐于山上,眺望着流水,于是找来殄虏将爰邵,询问梦境所示。爰邵以‘即使能取胜蜀汉,恐怕将军也难以返国’相告,后来果然一如所料。邓艾终遭钟会陷害,父子遇难于押解途中,梦谶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