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塌之际,眼神疯狂之人向我张开双臂,冲来欲抱我跑出。不意却已有人抢了先,抱我飞奔到外边。我转头张望,只见一个眉花眼笑的胖妞儿抱着眼神疯狂之人也跑了出来。
眼疯之人懊恼地挣扎道:“放开我,不要这样。”胖妞儿放他下地,在旁眉花眼笑而觑。
泷川仗着身法敏捷,头一个飞身窜跃出去,其他身手不弱之辈也皆纷纷各展家数,得以逃离屋塌之处。剩下的躲避不及,都砸作一团。长秀抱膝独自坐在角落,灰头土脸地承受着大家的埋怨。
“主公恕罪!”一个眉花眼笑模样的男人扑身拜伏在目光疯狂之人跟前,不安的说道,“这是我家那谁。她有没骚扰你?”
“有,”目光疯狂之人瞥旁边那胖妞儿一眼,冷哼道,“她是谁来着?”
我耳鸣嗡响渐减,隐约听闻那眉花眼笑模样的男人低着头说道:“这是我们土方家硕果仅存的一个还能活着长大的姑娘,不过她嫁谁谁死,已经连死好几个丈夫,全都是刚过门就守寡,没机会同房便成为寡妇,后来没人敢要了,只好回家闲住。主公啊,你别看她吃肥成这样,她还是姑娘噢!”
“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目光疯狂之人瞪那胖妞儿一眼,随即用睥睨的眼神端详道,“不过她嫁谁谁死,果真有这么凶残吗?”
“是呀,命凶啊!”眉花眼笑模样的男人低着头唏嘘道,“而且她竟还从小就对主公抱有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说有朝一日要成为你未来的‘安土殿’。我都没敢带她出入,不料稍没留神儿,就被这土妞溜出家里跑来纠缠你……”
“胡说!”目光疯狂之人瞪那胖妞儿一眼,展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冷哼道,“她小时候就有安土城了吗?”
眉花眼笑模样的男人忙道:“没胡说。她六七岁那年就听说主公你要盖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安土城,一直盼啊盼,终于盼到安土城差不多盖好了,整个过程也死了好几个老公。看来这都是天意……”
“瞎说!”目光疯狂之人瞪那胖妞儿一眼,摇了摇胸前的折扇,冷哼道,“我盖安土城也没几年呀,你女儿这模样哪里像才十几岁的人?”
眉花眼笑模样的男人抬头愣问:“那你说她像多少岁?”目光疯狂之人用睥睨的眼神儿打量那胖妞儿,冷哼道:“不好说。身材像大婶,脸嘛……啧!雄久啊,我最近对大婶和大妈这味菜式已经很腻了你知道吗?”
“雄久,”信包从树后转出,皱眉走近,说道,“刚才我烟草小袋丢在里面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烟?”
“有!”眉花眼笑模样的男人忙掏烟草,手脚麻利地撕纸片儿,老练地卷几棵烟呈递给他,殷勤地说道,“没烟找我就对了。”
庆长十三年,这个名叫雄久的男人在五十六岁时死去。传闻是过多的吸烟引发咽头病的原因。另外还有个传闻说,后来我吸烟是被他带的,其实这个坏习惯的养成,倒与他无关。而且我只是有时吸烟,并没多大的事儿。不过我养子秀忠抽上了烟,这个不好的习惯却是被他带歪的。雄久与我儿子们都相处得很好,尤其跟养子最谈得来,还当了秀忠的“伽众”,也就是专门闲谈解闷的人,大将军秀忠屡次御临到雄久的宅邸,两人不知总是厮混一起干什么,这让我和儿媳阿江都感到纳闷。
由于其父本是有乐他们家的家臣,雄久先后出仕信长和其次子信雄。信长平定伊贺时雄久也有建功,天正十二年的小牧长久手之战作为信雄部下亦很活跃。因有这些功绩,被信雄给予家乡那边犬山四万五千石的领地。信雄失势之后,雄久改仕秀吉成为其家臣,被给予一万石的领地。在跟我养子秀忠厮混之前,庆长四年雄久因所谓“参与企图暗杀家康”的虚幻之罪被正信拿下交付看管,次年担任使者劝诱表兄弟利长加入东军,因此功劳获得超过一万五千石领地的俸禄,位居诸侯之列。那时候,俸禄一万石以上者称为“大名”,亦即诸侯,或称藩主。关原大战之前约有三百七十位,秀忠父子镇抚天下以后剩约二百六十位。
正如辉元公硬拉着我同舟模仿孔明与鲁肃“草船借箭”时所说,乱世之中不会让有才能的人沉寂下去。元龟四年秀吉因为建成墨俣一夜城而声名鹘起,一度寂寂无闻的重虎也因奇袭稻叶山城名动天下。就连雄久这样的人也能在乱世脱颖而出,或许也可以称为“脱口而出”,因为他最主要的才能是闲扯。雄久的后半生是在陪伴我儿子们抽烟闲聊中度过的,他的生命仿佛烟草一样燃尽之后,嫡子雄氏也当了秀忠近侍,还继承了雄久的遗领伊势一万三千石俸禄。
雄久转身抱着一个刚从棚边跑来的小孩儿,流着泪唏嘘不已:“先前实在太乱了,幸好阿人刚才在外边玩。唉,我那苦命的女儿没福份跟主公一起把他养大,小小年纪就硬去追求纠缠主公,结果刚生下孩子不久就埋骨青山。天晓得我家这些女儿怎么从小竟如此迷恋主公?还非要为你生孩子,搞到连命都没了,也不肯等长大些再说……主公啊,你要不要也来棵烟?”
那个唤作“阿人”的小孩就是信长的第九个儿子信贞,他爸爸将自己祖父的名字给了他。信长的祖父,人称“月满信贞”。在信长出生前就死了。对他们家最大的贡献是拿下了一块商业宝地,为儿子信秀和孙儿信长的战争胜利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不过义弘一直坚持认为这块宝地跟他家祖上有关,后来为此曾跟雄久展开面红耳赤的酒席争论,两人争吵着居然扯到秦始皇后代刚迁徙来的那时候去了。雄久在争吵最激烈时倒下,咽痛难言,原本雄辩无敌的生命之火随烟草而熄。
“赶快灭火!”目光疯狂的家伙避开旁边那眉花眼笑的胖妞儿脉脉而视之眸,转面忽有所见,光着膀子楞在那儿不安道,“里边怎么冒烟了?那些小孩子去哪里了?”
“小孩子没事儿!”信包披衣走去倒塌的棚边寻觑片刻,俯身探手捡起一棵没燃尽的卷烟,然后伸脚碾了碾冒烟之处,见有个圆球儿滚过足边,拾起来递给他哥,说道,“刚才起风了,看天色又似要变。”
目光疯狂之人没拿球,却愣在那里咋着舌儿说道:“找球?你不觉得我眼下的样子最需要的并非球,而是别的什么遮掩之物吗?”
泷川背着一个小孩儿、抱着两三个小孩儿、脖颈悬吊一个小孩儿、肩头还骑着一个小孩儿,边走边仰望天色,没留神儿跟权六撞个满怀。权六抱着两三个小孩儿、背着一个小孩儿、脖颈悬挂一个小孩儿、肩头骑着一个小孩儿,啧然道:“一益,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瞅什么来着?”
泷川仰着头问道:“你看天空随风飘飞的那块红肚兜儿像是谁家姑娘身上掉落的?”
“有吗?”权六连忙撂下小孩子们,凑来一起仰头乱望,掏扇子摇着说道,“刚才我抱小殿下们施展轻功跟在你后边势如破竹一般撞穿棚壁奔出来往相反的方向飞掠时,看见那边树梢枝头上也搭着许多衣衫在迎风招展,其中还有女人的裙子……”
“在哪在哪?”好几个家伙闻声而至,藤孝掏一支更长的千里镜在手,拉出镜筒四下寻视,忽有所见,眉飞色舞的说道,“你们瞅见幸侃这厮的狼狈模样没有?他还在那儿光溜溜地愣着发呆……”
有乐抱着一大团花花绿绿的衣服,勉强抬一只手揉眼而近,懊恼道:“刚才风好大!刮了好多衣服飞过来,没头没脑地罩在我头上不说,还飞了只鞋子打在眼窝。打出眼汁儿来了,你们看我半边脸都是鞋印,对吧?”信雄光着身问:“你拿的是谁衣服,其中有没有我的?”
有乐勉强睁眼瞅了瞅怀抱里的花团锦簇衣物,回答:“觉得都是些小女孩儿的衣衫。”幸侃庞大圆厚的身躯后边探出一支白生生的小手,拣了条衣裙匆忙遮掩着身子溜出来,没等众人看清怎生模样,已窜进了树丛里。随即又有好多个小女孩儿从幸侃背后纷纷伸手拿了衣服遮身,然后才从幸侃躯影笼罩之处冒出来,跟着最先跑掉的那个小身影一哄而散,往树多之处撒脚急奔。
信澄他们纷纷愣望,有识得的讶然失笑道:“我没眼花吧?那些似乎都是‘大地惊雷’歌队的成员,其中那个好像是……”未及说完,便给旁边之人慌忙伸手来捂住嘴巴。
“为什么全队躲到幸侃背后?”信澄掩着头巾偷笑,“因为幸侃巨大。然而幸侃的肉乎乎后股也给她们看光光了,唉!真是两败俱伤,抑或皆大欢喜……”
有乐递衣服给他,说道:“给,这是你身上掉落的一整套。我闻到骆驼味就知道剩下这些属于你。”信澄这才反应过来,瞅了瞅自己,随即吓一跳,连忙抱着衣服掩身跑去树丛那边,仓促中没忘记着地一滚,头撞在树上,在里边发出哎呀的叫苦声。
有张纸符被风吹飞过来,啪的沾到我脸颊上。我揭下一瞧,认出似与先前在棚内见过的“雷音风神”之符概无二致。
目光疯狂之人边穿衣服边望着秀吉走近,皱起眉问道:“猴子,你这是什么扮相?”秀吉扎着头巾走过来说:“急找不到我衣服,不过还好,到戏台后边捡这套沙漠骆驼部落样式的戏服穿着也还对付得下。咦,主公啊,你怎么改风格变成瓜皮小帽儿搭配长褂子这种朴实无华的造型了?”
“不知是由于风大还是因为幸侃出幺蛾子之故,”目光疯狂之人戴着瓜皮小帽儿,郁闷地说,“才发现刚才我身上没剩什么衣服了。还好信包给我捡来一套戏服,穿扮起来却不知像哪里的人。”
“主公啊,总之你很前卫就是!”秀吉挨近跟前瞅着他当下的造型,挠着嘴赞叹不已,“我听宁波那边运货跑船的朋友说,他们在辽东一带见过这种新款式样的服装,还有人戴着这种帽子出来逛街,显得很新颖。就进了些货拉来咱们这边卖着试试看,也送了咱们一些用来预备当戏台表演的服妆,还说这种新款潮流可能预示着将来会有一个瓜皮帽的时代出现。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已经站在衣冠潮流的最前边了……”
“瓜皮小帽儿这个造型不适合我,”目光疯狂之人忙解衣服扣子,拉扯着秀吉,懊恼道,“不行,我跟你换戏服穿。”
秀吉挣扎道:“不!这套沙漠风的行头我觉得很清爽,并且感到有‘大漠孤烟直’这种豪气包含在里面。主公啊,我不想戴瓜皮小帽儿,看你戴它多滑稽……除非你肯让阿市殿下嫁给我,那还可以商量,看需不需要各退一步妥协以求双赢……”
目光疯狂之人边抢衣服边踹他,恼道:“又乘机打阿市的歪主意是不是?当心权六听到要你命……”秀吉忙问:“你是不是答应权六了?这怎么行呀,主公啊!他太苍老了,不要答应把阿市许给这个事事跟我争的糟老头儿……大不了,我戴你的瓜皮小帽儿好不好?”
眉花眼笑的胖妞儿挖着鼻孔在旁说道:“姑娘们都觉得瓜皮小帽儿搭配长褂子这个扮相透着风流俏皮并且显得年少倜傥,前次信包穿过一次,大家都说很好看。”
“是吗?”目光疯狂之人闻言一怔,不觉推开秀吉,唰的打开折扇轻摇,睥睨道,“那我穿着应该会比信包更好看吧?”
眉花眼笑的胖妞儿挖着鼻孔扭身便走,含羞答答的道:“不告诉你。”目光疯狂之人啧出一声,跟在后边追问:“休要扭扭捏捏,你就不能痛快点儿吗?”眉花眼笑的胖妞儿挖着鼻孔回颦微笑道:“人多怎么好意思嘛?你跟着我到树丛里边,才和你说。”目光疯狂之人一边跟着走一边张望,疑惑道:“树丛那边刚才好像跑进了很多小孩,不知在搞什么鬼?”
秀吉跟在后面愣问:“主公啊,我连裤子都脱了,你到底要不要呀?”
“咦?”权六在远处转面愕望,摇着精致小折扇,纳闷道,“筑前这混蛋如此猴急地脱掉裤子缠着主公后面究竟想要什么?”
信包赶忙追上前拉住他哥,叼着卷烟棒儿皱眉说道:“又上勾?从小到大被人用这招勾搭了多少次,你还这么容易着了道儿?前次被邻村那个抠脚大婶引诱的教训你忘啦?土方家的小孩有一个就够了,不要再跟他家女儿又生一个出来。她可是愚昧到连名字都没有的……”
目光疯狂之人转面瞅了瞅他兄弟,忽啧一声,问道:“你戴鸡冠头盔这个造型看起来很好斗的样子,什么来头啊?”信包抽着烟说:“罗马角斗士就是这个模样了。进了角斗场,不好斗得死。”
“斗鸡!”目光疯狂之人拍了拍他兄弟的肩头,提起折扇说道,“看见你的公鸡头盔,突然想到了,咱们是不是还得增加一个斗鸡比赛的项目?然后跟友闲商量一下,把斗鸡比赛跟他那个瓦罐摸彩结合起来一起搞,气氛会热烈很多,你说怎么样?”
“气氛已经够热烈了,”信包不无郁闷地转头,望着别处吞烟吐雾的说道,“好多女眷这会儿还找不到她们被震掉的衣服呢。刚才从倒塌的戏棚里跑出来太急,我那一身崭新定做的绸袍也来不及捡起,回头就找不着啦……”
目光疯狂之人闻言懊恼道:“幸侃呢?不要给这厮趁乱溜走……”信包吸了口烟,下巴朝前边一扬,说道:“他光着身站在那边发愣呢。”目光疯狂之人转觑幸侃圆溜溜的硕大身影,纳闷道:“咦,他自己怎么也变成这般模样?似乎看上去比咱们更狼狈不堪……”信包喷烟吐雾道:“我困惑的是,为什么有的人衣服被震掉,有的人衣服却没震脱?”目光疯狂之人哼了一声说道:“他害我女儿们才这么小就在众人眼前光秃秃地奔跑,这笔帐须算个一五一十。回头你看我怎么整他……”秀吉挨过来,在后边陪笑说道:“主公啊,念这幸侃毕竟也算人材难得,不如我们打他几下后股就好了。也可以用力掐他的肥肉,或者拿夹子夹他‘小底笛’,总之,折腾完后还须留着他将来搞义弘他们家……”
看着那张隐含“雷音风神”诀奥的符箓,我心念一动:“幸侃那边似乎掉了一地东西,我要去看看有没好物可捡。”
目光疯狂之人投眼望来,啧然道:“弥助!你抱够了没有,在你家乡那边没抱过这么美的公主是不是?还不赶快放她下来……”抱着我的人忙不迭地松手后退,我转头道谢,但见身后漆黑一团,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觉树影下隐约有个瘦高个儿,肤色黝黑发亮。
信包拿着一件长衫走过来,正要给我披在肩上,却又微微一怔,叼烟说道:“哥,你看看她,身上衣衫完好无缺。刚刚我说什么来着,为什么我们的衣服被震脱了呢?”目光疯狂之人哼了一声,瞅着跟前那眉花眼笑的男人,蹙眉道:“雄久和他女儿不也衣衫完好?怎么回事呀,雄久?”
那眉花眼笑的男人猜测道:“此节我也有琢磨过,想是距离远近、位置不同的原因,以致最后结果也有差别。你看长益公子,他刚才远在门口那儿,衣衫就不受影响,还得到了更多衣衫,脸上甚至多了只鞋印。”
幸侃以两三张“不动明王”的纸符贴在脐下遮掩,抬头见我走来转悠,眼光往他旁边的地上寻找东西,幸侃变色道:“女巫!”目光疯狂之人走来拿扇敲击其头,恼道:“又胡扯什么?”幸侃不安地咕哝道:“可我觉得她真是女巫来着……”
正说着,被我从他下面悄悄拿了一张“不动明王”的纸符,幸侃连忙以手掩遮,憋着胖脸嘟囔道:“女巫又想整我来了,幽斋!刚才你有没看见?”藤孝穿扮成雄纠纠模样,拿着千里镜一路观赏而来,见幸侃在镜筒前边掩身不迭,藤孝笑觑道:“看见什么?”
“女巫刚才整我们,”幸侃憋挤着胖脸嘟囔道,“害咱们变成了这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目光疯狂之人以扇敲打其头,恼道:“嘴还这么硬,刚才就是你整我们!尤其你害我女儿光溜溜地跑,这笔帐怎么算呀,胖子?”秀吉凑来说道:“不如我们用女眷们夹衣服的夹子夹他‘小底笛’……咦,幽斋,你什么扮相呀?”藤孝笑道:“我这身是高卢雄鸡的造型。最终灭罗马是不是他们呀?”一个高鼻深目的家伙穿成宋朝书生的模样,挤来端详道:“谁告诉你的?”幸侃掩着脐下,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们别都围过来呀,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目光疯狂之人以扇敲击其头,冷哼道:“你触了众怒,不待我出手,大家都要围过来群殴你了。”幸侃忙道:“宋徽宗这把扇子你不要拿来敲头啊,它很脆弱的。”目光疯狂之人哼了一声,作势又要敲,说道:“折扇不用来敲头,还能拿来干什么呢?光扇风多单调。谁要你送这么脆弱的扇子给我,自己却留了一把不容易损坏的。这怎么说得过去呢,幸侃?”
幸侃不得已,只好从胳肢窝里边把夹在腋下的那支皮骨所制之扇奉献,陪笑道:“大好河山,合该送给你。海陵王天才英发,深沉有大略,风仪闲逸静和,体态雄伟练达,并极度崇尚唐风汉文,爱与留居于金地的辽宋名士交往,宗室之内名声颇善,尤其是后来纂位当了皇帝。我看你也和他差不多……呵呵呵!”
秀吉探眼而觑,自咽馋涎道:“幸侃啊,你舍得送出此支‘大好河山’,这意思是不是暗含着也愿意将九州跟着一块儿献给主公呀?”目光疯狂之人收扇欣赏道:“如此好物,承载幸侃厚意,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幸侃呀,你要我回谢什么礼物啊?”幸侃以手掩遮脐下,在众人围挤当中咕哝道:“礼物就不要了,你让他们别夹我就行。现下就有人在后面不停地用手掐我腰股,唉呀好疼……快让他住手!”目光疯狂之人伸扇敲打秀吉脑袋,啧然道:“幸侃是著名文人,你们要以礼相待。尤其是你,猴子!将手从后面收回来,不要使坏。”
藤孝见目光疯狂之人喜欢,便亦赞叹道:“一吟一咏,冠绝当时。人们称赞的就是这位海陵王。其生前也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家,诗词雄浑遒劲,气象恢弘高古,其不欲为人下的英武豪迈之势,已跃然纸上。”
光秀不安的说道:“然而完颜亮弑君而篡位称帝,其在位十二年,为人残暴狂傲,淫恶不堪,杀人无数。虽说大力推广汉化,迁都燕京,意图统一华夏,发大军征伐南宋。完颜亮身为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这位女真的悲情英雄,提兵百万立马吴山,结果出师未捷,结局比想象中更惨……”
目光疯狂之人展扇轻摇,睥睨道:“光秀呀,你的忧郁病越来越严重了噢!这只是一把扇子……”光秀不安道:“虽说只是一支扇子,然而这扇子的主人下场不好,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须怪幸侃!你把这种东西送给主公是何居心?先前你送那支赵佶的扇子,我就很犯嘀咕了。那个皇帝后来什么下场?然后你又故意送这把扇子,如此消遣主公,你说你存什么坏心思来着?”
“完颜亮不是牛人吗?”目光疯狂之人摇扇说道,“我喜欢牛人的东西。拿在手上就感觉不一般,牛就一个字。什么叫牛气?这就叫牛气!后来他干出了多么牛的事业没有?”
“哪儿啊,压根就没有!”光秀摇头说道,“赵佶后来跟他儿子钦宗一起被金兵捉走了,与三宫六院、妃子宫女们全给掳去蹂躏,最后还落得‘坐井观天’啦。不是比喻,还真是‘坐井观天’!都让人放井里了。”
目光疯狂之人收拢折扇往他头上啪的一敲,冷哼道:“我问完颜亮干出了什么事业,不是问‘坐井观天’这个成语怎么来的。”
“完颜亮啊?”藤孝见光秀缩头没作声,就从旁说道,“自幼聪明好学,曾拜汉儒张用直为师,学奕、象戏、点茶、延接儒生,他雅歌儒服,能诗善文,又爱同留居于金地的辽宋名士交往。品茶弈棋,谈古论今,成为文韬武略兼备,且神情闲逸,态度宽和之人。从一些现存的完颜亮诗篇来看,他不但精通汉学而且颇有文才且野心勃勃。做藩王时,他给人题写扇面,有‘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之句,呈显志向非凡;他一日入妻子居室,见瓶中木樨花灿然而放,溢彩流金,乃索笔为诗曰:‘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般香。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其诗笔力雄浑,气象恢弘,鸿鹄之志,梦想‘黄袍加身’的意旨,已跃然纸上。乃至决定南征而了解临安风物时,则触景生情,写下‘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诗;志在‘天下一家’的情绪,益显激越豪迈;在征伐南宋时,海陵写了一首《喜迁莺》词,其中有‘金印如斗,独在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功成朝暮’之句,激励兵将建功立业的雄健豪迈之气,足可令人感奋。特别是他的《念奴娇·咏雪》词,气韵苍凉,文思奇诡,实为古来咏雪诗词中的上乘之作。所以,时人称他‘一吟一咏,冠绝当时’,连江南之士看到他诗词都不得不叹服,赞赏说:‘北地之坚强,绝胜江南之柔弱。’完颜亮生性风流倜傥,志大才高,能言善辩,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极能揣摩人的心理。金熙宗深忌其才,恐为后患,未敢大用。他谋杀了金熙宗然后登基,将都城从hlj边,迁都进关,发大军南征,然而却在瓜洲渡江作战时死于自家兵变,时年四十岁。死后先被追废为海陵炀王,不久又被废为庶人。”
“我问他干出什么大事没有,你却说了这么多,”眼光疯狂之人啧一声,不耐烦道,“后来他怎么回事?”
藤孝瞥一眼光秀,见他缩着头低垂目光没吭声,只得干咳一下,说道:“完颜亮兵分四路,对南宋发动全面进攻。起初,金兵进展顺利。正在这时,完颜亮之从弟完颜雍,乘他南征和中原空虚而在后方称帝。南征将士也有从前线逃回去拥立完颜雍。完颜雍登位的消息传到前线,军心动摇,加之有三路水军被宋军击败,至此己军无斗志。完颜亮不肯在败时无功而返,他决定先取南宋,再北上与完颜雍抗衡。然而宋将虞允文大败金朝水师于采石矶,战船全被宋军烧毁,金军伤亡惨重。采石之战的溃败,使完颜亮觉得更没面子了,他仍无退意。完颜亮集中兵力,勒令将士说:‘三日渡江不得,将随军大臣尽行处斩。’这就激起了兵变,完颜亮闻变,以为是宋军劫营,急忙起身穿衣。这时一支箭射入帐内,他拿起一看,很吃惊地说:‘这是我的兵器啊。’刚伸手取弓,便中箭倒地。叛将扑上前挺剑刺杀,完颜亮中剑后手足犹动,叛将们缢杀了他,以庶人之礼安葬。”
“结局竟有这么唏嘘,”目光疯狂之人讶然道,“我应该更加珍惜这把扇子。”
“你应该扔掉这把扇子,”光秀低着头说道,“主公啊,它不吉利。还有那支宋徽宗用过的,我觉得也不行。不如用我这支好些。”
说着,小心翼翼地呈上一支质朴之扇,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以示。目光疯狂之人啧然道:“又是这支文天祥的扇子,扇面上他题写的密密麻麻诗句早就被你的眼泪沾模糊了,我都分辨不清上面写什么,你还每次一有机会就拿出来当宝献……”光秀眼漾泪花道:“这是正气歌,多么好啊!每次我一朗诵,便忍不住眼泪纵横,常叹:‘吾道不孤!’主公啊,不如你收下它。咱们学文丞相,忠烈千秋!”
“不对吧,光秀。”秀吉凑头来瞅,指指戳戳道,“我听说文天祥是在元军关押他的牢狱墙壁上写的正气歌,由于不肯投降,写完就被杀头了。哪有机会写在扇子上?你这支肯定是假冒的。他在牢狱里还能摇扇子题诗吗?我从小卖东西,挑担摆摊见多识广,最能分辨假货了。主公啊,他这支扇子定然是假货,拿在手里会掉份儿,不要收下。”
“我也觉得不像真的,”目光疯狂之人将扇子扔回光秀,啪的掷在脸上,光秀唉呀一声叫苦:“打出眼水来了……”见扇子落地,连忙拾起,吹掉上边沾着的土,又郑而重之地自收回怀里。瞥眼见我鞋袜沾些尘土,他伸头过来,轻吹几下,吹掉方休。
我低头一瞧,看见有只毛茸茸的小狗儿挤过来,也跟着在脚边伸舌舔鞋。我想起似是五德养的那只爱乱跑的小家伙,就抱起来玩了一会儿。
“德姬这狗跟她姑妈同一个名儿。他们爱狗爱到什么地步呢?”藤孝以扇掩嘴说,“据说他们家在犬山那里给狗做了个很大的纪念碑,立起一个巨大的狗头塑像。后来被震塌了,也有说是泥石流冲垮的,不然让有乐带你去瞧瞧。”
“昌幸家那个谁往哪边溜啦?”眼疯之人转面看见小狗,想起女儿五德,气又不打一处来,恼哼道,“先前在戏棚里我还没骂够呢。”
有人指了指某个方向,说:“好像是窜进这片树丛里溜掉的。”
眼疯之人转身走过去朝那个方向开骂:“昌幸除了会造谣还会什么?他全家都爱撒谎。听说他老婆三只手……啊不对,他老婆山之手殿,又名山手殿,撒谎说她是出身公家的闺秀小姐,但其实呢,他老婆根本就不是公家的小姐,只不过是去公卿家里当过几天丫鬟。这段经历到了她嘴里就变成出身公家的小姐了。还有啊,昌幸就会首鼠两端,墙头草指的就是他这号人。他小的时候就特别讨人嫌,我是准备见一次打一次的,可惜他从不敢过来我这边……”
秀吉凑近探询:“主公啊,今儿很多人踊跃赶来御敌,是不是该赏点什么?”
目光疯狂之人冷哼道:“无非一点儿小打小闹,又想讨什么封赏呀?”
“也不算小打小闹吧,主公。”秀吉陪笑凑近说道,“咱们打伊贺那年,雄久才陪你聊聊天,竟然就算立功,还赏了那么大一块封地给他……”
“那不算功劳吗?”眼疯之人说道,“当时我多么疲劳,骑在马鞍上随时就要睡倒,要不是有雄久来陪我一路闲扯,我怎么撑得下来?”
秀吉陪笑说道:“可是,今儿大家陪主公你玩得这么开心,多多少少意思点什么也好过没有啊。比如说我吧,就只想要……”
目光疯狂之人啧然道:“讨赏?那就按老规矩,提首级来领赏。”
那些小子一听,连忙往外跑。秀吉陪笑道:“可是我看他们走都走那么远了,不一定能追得上。”
“追上了又能怎么样?”眼疯之人冷哼道,“你们打得过人家么?先前他们在这儿吵闹半天,你们也留不住一个半个。”
“还不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要不怎么叫‘家贼难防’?”秀吉懊恼道,“安藤让他的儿子备好坐骑接应,父子已连夜出奔,看来早有预谋。”
“我早看这家伙不顺眼了,”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冷哼道,“最近他总是怪怪的。还有他那个女婿,也很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