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刻,两辆车终于成功抵达帕米尔高原附近的边防站点,知道他们今晚回来,门口已经迎了几个人。
蒋纹一下车就觉得呼吸困难,还有轻微的头晕,何岩提了一兜药出来,是红景天胶囊,“这算是在半个高原上了,走路慢点,先适应适应。”
蒋纹深呼吸两口,见何岩面色如常,问:“你怎么没事儿?”
何岩说:“西藏我每年都去,那儿的高反才叫严重,这个程度的我基本没感觉。”
蒋纹“哦”了一声。
“这边已经属于边防区了,这是第一站,再往上还有,越往上条件越来越差,他们的部队也在那边,没有特批我们一般进不去,可能就在这边落脚了。”
何岩头高高仰着,黑夜里,他面对着高原,声音里有隐隐的激动。
他身上涌动着一股名为“归属感”的气息。
蒋纹问:“你以前在这里当兵?”
何岩又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对,很久之前的事了。”
看来和陈陷是同一种了。
“很苦么?”
“苦,但是有意义,在这服过役的,都是把命豁出去的,这经历一辈子也忘不了。”何岩顿了顿,又道:“我很多人生信条是我班长教的,我最敬佩的人就是他。”
蒋纹粗略算了算年份,“他退役了吗?”
“没。”
何岩转过来看她。
“他牺牲了,六年前。”
……
屋内很热闹,为迎接陈陷和周正的回归,以及新同志的到来,大家伙早早准备了一桌饭菜。
北方牛羊多,顿顿都能见着,这是大菜,是请客待客必备的。
人人都喊一声“陈队”,他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蒋纹在何岩后面进去,没往里走,她站在门口,没有打扰里面其乐融融的氛围。
背后有人说话:“怎么不进去?”
蒋纹回头,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和陈陷同一挂的,但他比他更黑一些,身体也更显健壮。脸部有极淡的细纹,是他年纪的象征,但轮廓依然分明,五官立体大气。他们这种人的目光永远透着锐利,像一把刃,周边越暗,他们越明亮。
陈陷最先注意到这边,“老赵。”
男人进屋,面上生色褪去,慢慢笑起来,“回来了?”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空气有短暂的凝固,片刻之后,二人勾过胳膊,拥抱了一下。
简单两句话,屋里有人红了眼睛,有新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的人低声解释:陈队本来退役了,一身功成风风光光回家,但是部队缺人,上面二次召回,他就回来了。
又回来意味着什么,在这片除去战士和罪犯无人问津的土地,继续不分日夜的坚守下去。
蒋纹听到了,背后发烫。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转向陈陷,他们今天一整天没有说话,她气他没有站在她那边,让她在王雯面前丢人现眼,但在此刻,她觉得自己到底是俗了。
他比她想象中的背负的更多。
温情结束,陈陷简单介绍了下各位,老赵叫赵远,大陈陷三岁,比他早一批过来,早几年在前线受过伤,现在退居二线,负责巡逻和防护工作。他资历最老,是守这片疆土最久的人,大家都尊敬他,喊他大哥。
何岩和蒋纹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热烈欢迎之后,大家纷纷上桌吃饭。
蒋纹有意避开陈陷,最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坐在了赵远旁边。
何岩和蒋纹的工作都比较特殊,可聊性足,何岩今天更是兴奋,有问必答,一桌上的话题没断过。
虽说不允许喝酒,但今天有客自远方来,几提啤酒被搬上来,绿瓶上贴着红皮,又见乌苏。
男人们喝酒都是直接吹瓶,蒋纹想喝,她伸手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看了陈陷一眼。
他没看她,在和身边的孟娜说话。她是农村出来的女人,没什么学历,经人介绍过来给边防站的兵做饭。陈陷和她说话姿态熟稔,神色放松,他们显然是旧识。
蒋纹收回手,走了一个王雯,又来一个孟娜。
赵远见她伸手又缩手的,以为她不敢喝,举起手里的啤酒瓶,“想喝?”
蒋纹问:“为什么叫乌苏?”
“没有为什么,就因为这是乌苏产的。”
这么简单直接么。
蒋纹问:“乌苏是地名儿?”
“嗯。”
蒋纹说:“好听。”
“乌苏啤酒对新疆人来说是一种情怀,你呆久一点就知道了,能喝出感情,去哪吃饭都能看见,出了新疆你还会想它,再喝其他啤酒,就是灌白开水。”
赵远是地地道道的新疆人,说话自带北方的爽朗,以及从心底流露出的自豪。
“想喝就喝。”赵远把自己那瓶开封的给她,“刚掀的瓶盖,这瓶给你。”
蒋纹道着谢接过来,赵远重新开了一瓶,跟她互碰,清脆一声,各干了一半。
陈陷说的对,她一旦端酒,别人就知道她能喝,今天的饭局少不了互相敬酒,一连碰了几个,转眼间喝空了两瓶。
她没再看他一眼,他也没拦她。
冲劲十足,蒋纹很快觉得身体热起来。
她喜欢这种酒肉穿肠过的酣畅之感。
蒋纹喝酒上脸,白皮肤里透着嫩红,像熟透了的桃子,盈盈而美艳。
她喝开心了,眼皮半搭着,出了汗,她嫌热,把长发捋到一边,露出细长的脖颈,白的发光,点着淡淡的红。
赵远见她隐有醉酒之意,和他们这群大男人整瓶整瓶的喝确实不厚道,“给你拿个杯子吧。”
蒋纹想说不用,赵远已经雷厉风行,对着陈陷说:“后面柜子里有纸杯,拿个给……你叫什么?”
蒋纹笑了一声,声音轻轻的,“蒋纹。”
赵远点头,“拿个杯子给蒋纹。”
陈陷一直没说话,把纸杯拿过来,看明白是要给她倒酒,没给。
赵远手摊开半天,啥也没拿到。
他看向陈陷,“你小子要干什么?”
蒋纹懒懒撑着脑袋,玩头发丝,没看他。
她听到陈陷的声音盘旋在头顶:“她不能喝。”
赵远:“有什么不能喝的?啤酒算什么?”
“乌苏能喝醉人。”
“小姑娘都没矫情你矫情?你不喝,还不让人家喝?”
“哟喂——老赵你今儿怎么这么不给陈队面子?有女同志在到底不一样哈!”
气氛越闹越热,蒋纹跟着笑出声,她笑着扭过头,对上陈陷的眼睛,凉如水,无声的流过她。
这是今夜他们第一次对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纸杯反扣在酒瓶上,淡声道:
“我替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