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赵文春学校聚餐,赵西音在楼下散了十圈步,十点多时,终于把人等到。赵文春还挺诧异,“多晚了还在外头溜达?”
赵西音把他上下左右瞧了个仔细,又凑近嗅了嗅,“没喝酒呢?”
赵文春嘿的一声,“没喝没喝,我都给拒了。”
赵西音竖起大拇指,“赵老师有进步。”
赵文春作势抬起头,“越发没大小了,怎么说话的。”
赵西音笑眯眯地挽着父亲的手,“没喝就好,我是怕你过头。吃得开心吗?谁送您回来的?”
“啊。小叶开车送的,他正好过来接他爸,顺便把我一块儿捎回来了。”
“叶韬?”
“对。”
赵西音就沉默了。
赵文春带了把劲,绕过路上的小土堆,语重心长道:“本来爸爸不该多嘴,但叶韬很真诚,知书达理,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好孩子。上次你虽然没挑明了说,但爸爸知道你是不愿意去相亲,所以替你委婉转达了意思,小叶也没介意,说没关系,有机会一起吃饭,没别的目的,就是很久没见小赵妹妹了。”
赵西音低着头,垂眼盯着鞋尖。
赵文春笑了笑,宽厚的手心轻轻盖住女儿的手背,“别有压力,爸爸只是帮你搜集情报,选择权是你的。单不单身,你活得开心就行。”
赵西音瓮声问:“我一直单着,您开心吗?”
赵文春想了想,诚恳道:“某些时候有点焦虑。比如同事儿子女儿的结婚喜帖、满月帖一张一张发到我手上时,那滋味儿,有点不好受。”
赵西音嗤声笑了。
她知道,赵文春是有遗憾的。
当年和周启深结婚时,就办了个十分小型的婚礼,没有对外宴请,基本就是几桌家宴。赵文春当时一百个同意,但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总想讲点面子,不是炫耀乘龙快婿,也非贪图那点礼金,不过就是想让街坊老友知道,老赵家的女儿,很幸福啊。
赵西音一直低着头,并且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揉了揉眼睛。赵老师着急了,脚一跺,“别哭啊,爸爸说错话了是不是?”
赵西音拿开手,笑得目光盛满水一般亮盈盈的,“谁哭啦,进沙子了。”
父女俩对视两秒,一同笑了起来。
赵文春拍拍女儿的头,“顽皮。”
秋日之夜,清凉月色描摹人间,一老一少相伴于归家之途,斜影拖得细而绵长。
晚上洗完澡,晾干头发后,赵西音对着客厅的一面墙壁翻身向下,动作爽利的倒立就完成了。赵文春见怪不怪,把热牛奶搁桌上,“记得喝啊。”
十分钟后,赵西音结束倒立,又做了会拉伸,回卧室时就看到岑月给她发的微信:“哎,小西,给你看个东西啊。”
是条分享链接,一个几万粉丝的爆料bot下午发的一条微博,匿名投稿,《九思》剧组里的某个舞蹈演员人生经历堪称一部大型连续剧。带资进组,男女关系混乱,靠xx大制作人上位,制作人有家室。该演员在团里嚣张跋扈,力争出头。
评论大多数猜的都是林琅。但匿名投稿人很快又补充,非林琅,给个提示,北舞的,六年前在法国出过舞台事故。
但这条微博人气不高,并没有再多的热度了。赵西音太久没回复,岑月着急得发来语音,“你没事吧?”
赵西音定了定神,没放在心上,“跟我没关系。”
但岑月的危机感十分敏锐,第二天大早就把她从练功房拖到走廊,神色复杂,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哎,我昨天落了东西,所以晚上又过来了团里,无意听到有人在说你。”
赵西音莫名其妙,“说我?说我什么?”
岑月张口欲言,眉头紧皱,憋了几秒钟,声音愈发低小,“议论你,说你和张一杰关系要好,说你经常陪别人吃饭,还数次看到你上的不同豪车,什么路虎,捷豹,说得有板有眼的。”
赵西音稍一想,列举的不就是周启深和孟惟悉的座驾吗。估计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被有心人撞见了,绘声绘色,如临现场。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岑月忧心忡忡,善意提醒。
赵西音还真挺郁闷的,“没有啊,我练完舞就回家,也没跟谁结梁子。”
“你知道谣言这种东西,真的可大可小,你不觉得时间也太微妙了吗?不仅网上意有所指,连团里的流言蜚语都暗暗发酵。”岑月惴惴不安,抠着手指越想越诡异,“而且马上就要考核了,你前几次的成绩都排前边儿,大家心里都有数,这领舞位置多半是你的。现在给你使绊子,真的太坏了。”
岑月说得头头是道,赵西音真没往这方面想,既是宽慰她,也是宽解自己,“清者自清,我没做过的事,翻不出一朵花来。”
岑月说:“你该争的,你可以争的。”
有人经过,两人立刻终止谈话,挽着手,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练功房。
岑月的话还是起了些暗示作用,赵西音偶尔也会翻翻那条微博,所谓匿名投稿,客观来言,某些部分真是毫厘不差。后来赵西音又搜了关键字,发现类似的爆料在数个营销号上暗搓搓地扩散,用的tag都与《九思》相关,流量不小。
赵西音看得心烦气躁,大晚上的,索性挨个儿点了举报。
次日正常训练,到一半的时候,老师从后门进来,将赵西音中途叫走。
办公室里,关着门,今晨变天,一场秋雨一场寒,透过玻璃窗向外,北京只见灰蒙雾霾。
老师让赵西音坐,也不拐外抹角,直切正题,“小赵,近期网上有许多传言,不知你有没有了解过?老师说话很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意。”
赵西音点了点头,“不会。但那些都是不实言论,不符合我的实际情况。”
老师笑容很标准,大约是见识过也处理过太多这样的女生,所以一言一行难免刻板冷情,“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我们都是剧组一员,草木皆兵,有些热度一升温,整个项目组都会受到负面影响。当然,你也不必着急,我一直很欣赏你,也知道你是戴老师心仪的人选。我们谨慎为妙,能避免的,能自己处理好的,尽力而为,好吗?”
谈话持续五六分钟,老师的态度尚算温和,始终笑脸示人。
但赵西音听得明明白白,看得真真切切,老师的态度是掺了稀释液,往上走,一定有更多人不满了。自己还没到一荣俱荣的分量,真要有个什么事儿,弃车保帅,断舍离三个字就赏给她了。
此情此景,赵西音觉得再熟悉不过,与她六年前在法国舞台事故发生后,主办方以及推荐方的态度相得益彰。关于过往的某一片段,是她人生中的荒园枯木,零星火苗助燃,便一发不可收拾。
从办公室出来,赵西音的状态就明显稳不住了。一天的排练心不在焉,跳舞时应是迎风飞扬,此刻却变得暗沉无光。最后一个旋转动作,落地时竟然失了重心,膝盖“嘭”的一声磕在木地板上,光听声音都觉得是四分五裂般的疼。
大家吓了大跳,团团围了过来。疼就那么一下,赵西音苦苦咬了下牙,等缓过这波疼痛,知道自己没大碍。上医务室喷了点药,红肿是肯定的,不知谁报告给了戴云心,戴云心在西边参加会议这两天都没空,她在电话里把赵西音一通臭骂,怪她没好好保护自己,分心太不应该。
下午提早回家,赵文春也把她一顿臭骂,凶,真凶。
赵西音嗓子都哑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赵文春正颜厉色,从锅里拿出两只滚烫的鸡蛋,“自个儿揉!”
说完,他手机响,赵文春看了一眼,这会子正烦心呢,所以语气极不友好,“回了,腿瘸着,嗯。药?我不拿,我老了,我不当快递员了,你要想关心她,亲自跟她说。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管不了,我真的老了,别,别叫爸,叫赵叔。”
开眼界了,一向温厚慈善的赵老师难得发了通像样的脾气。而赵西音也反应过来,赵文春能这么快知道她摔跤的事,多半是周启深告诉的。
这些年,赵老师的“受人之托”,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