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树林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那时候,太狂了,总觉得自己是劳模,还真没把一个经理放在眼里,现在不比过去了。”
曹树林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的,林振华听在耳朵里,却满心不是滋味。他轻声地说道:“老曹,你怎么叫别人我不管,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那就还是叫我小林吧。我跟你说过的,我也是当搬运工出身的。你如果把我当成林经理,那我转身就走。”
曹树林笑笑说道:“行,听你的,就叫你小林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小林是个忠厚人。劳模会那会,你就没把自己当成经理,天天和我们这些普通工人混在一起的。我们山东人,喜欢交忠厚的朋友。”
“老曹,刚才我听你和嫂子说话,好像你们俩的厂子都不行了?”林振华问道。
曹树林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不行了吗,厂子里产品老化,领导一门心思搞改革,没心思抓生产。人家乡镇企业船小好掉头,市场上缺什么就生产什么,我们是老三样,明明卖不出去的东西,还是一个劲地生产,结果全部库存积压了,最后厂子就垮了。现在厂里流动资金也没有了,生产完全停下来了,我们都在家呆着,拿一半的工资。好像有个啥名词,叫下岗。”
林振华点点头,下岗这个词,还是刚刚进入人家的视野,几年之后,就会成为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词汇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林振华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能发一句感慨了。
曹树林道:“这不就是改革嘛。你没听人说吗,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老大靠了边,老二分了田,老九登了天,不三不四的挣了钱。”
林振华苦涩地笑了,曹树林念的这段顺口溜,林振华也是听过的。在我国的传统概念里,有工农商学兵的说法。工人是老大哥,现在已经靠边站了,当然,这主要是指国企职工。农民是排行第二,这些年分田到户,生活比过去要改善了许多。
老九是指知识分子,也就是所谓“臭老九”。关于老九这个排行,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来自于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打入土匪内部,被封为老九;第二种说法则是来自于那十年间对知识分子的歧视,把其地位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之后,正好是第九名。
改革以来,国家提倡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了,所以有“老九登了天”的说法。而事实上,当时知识分子的待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善,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说法,也是有的。
最后就是不三不四的那批人,指的是最早下海经商的人,在当年属于人们眼中的另类,但恰恰就是这些人挣到了钱,这怎么不让老大们觉得愤懑。
“小林,你这次真的是专门来看我的?”曹树林发完牢骚,开始言归正传。
林振华点点头道:“是啊,不是你打电话到我们公司找我的吗?我正好在上海出差,公司里的人跟我说,我就顺便过来了。”
“唉,这弄得多不好意思,还让你跑一趟。”曹树林由衷地表达着歉意,“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
说到这,他有些犹豫了,似乎是不知道好不好说。他生性憨厚,遇到这种求人办事的时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林振华道:“老曹,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有啥事情你就直说吧。”
曹树林忸怩地说道:“是这样的,小林,你也看到了,我和你嫂子两边的厂子,现在都不景气,也不知道以后还成不成。我这家里上有老爹老娘,下面还有孩子,总这样挣不来钱也不行。所以呢,我和你嫂子商量着,想学外面那些个体户,弄个摊子,做点小生意……”
“嗯。”林振华点点头,没有打断曹树林的话,让他继续往下说。
曹树林停了一小会,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要做小生意,总得有点本钱。我和你嫂子家里负担都挺重的,这些年也没什么积蓄。想找同事借点吧,大家生活也都挺紧张的,谁也借不出钱来。后来,我就想到你了……”
“你打电话,是想找我借钱?”林振华问道。其实早在项哲向他说起此事时,他已经猜到是这种情况了,莫非借钱这样的事情,曹树林是不会舍得花长途电话费往浔阳打电话的,一个电话下来,也得七八块钱呢。
曹树林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是。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好几回你们汉华重工的报道,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我估摸着,你们公司效益好,你又是当领导的,平时奖金、福利,可能都不会少,说不定手头有点活钱。不过,我也只是先问问,你如果手上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