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的意思是?”多尔衮略略沉吟了一下,他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着,盘算着厉害得失。
“以奴才愚见,横竖南蛮的船只在耽罗岛与金自点有贸易往来,买卖的也是粮食等我大清所需之物,这便是南边的大人物们给主子留下的一个极大的后门。”
开后门这个行为,是有人类社会以来就有的事,却不是所谓的从那位望洋兴叹与鬼为邻的徐桐大人开始的,没看见水浒传里都有提到过开了一个极大的后门这句话?
“后门在哪?能买到粮食布匹不成?”多铎有些按捺不住了,这种文人之间绕弯子打机锋的话,在他看来着实累得很,哪有直截了当来得痛快?就像是去逛窑子,你先问姑娘姓名,然后打茶围,过生日,摆台面,都是要花钱,还不如直截了当的问你收多少钱?所谓的卖艺不卖啥,不过就是个遮羞布而已。一桶一桶的银子摆在那,一口钢刀摆在那,你说你卖不卖?
“回睿亲王的话,买自然是能买到,不过,可能银钱上要吃点亏,毕竟金自点也是要过一手的,这个奴才也是个眼里见不得银子的货。可是,也少不得要他在前面遮盖则个。”
“银子不怕!老子下江南,弄回来最多的就是银子!只要他能给咱弄来粮米布匹就可以!可是,范先生,说得这许多热闹,到底该如何办?”
范文程的法子其实说出来也是一文不值。这个套路也是大清玩得炉火纯青的了。就像是当年晋商在内地收购粮米打着边镇军需民食的旗号运到九变,然后出关,再以卖给蒙古各部的名义转运到清军手中一样。让蒙古部族和九边军镇充当一下遮羞布,左右不过是多花一点银子罢了。可是这么一来,就有无数的人靠着这个贸易线路发了大财。(为了避免引战之嫌,就不提天启年间辽东主要军事领导人的名字了。他就是以安抚蒙古部族的名义,卖给蒙古部族粮米,然后这些部族转手卖给当时的后金。)
“既然金自点能够公开合法的同南蛮展开贸易,那么,贸易量大了些也是可以说的过去的。他给南蛮的不外乎那些人参皮毛之类的,可是说起那些来,辽东之地又有谁比我大清更多?便是银元,朕也胜过他数百倍不止!”
陈板大听得多尔衮的豪迈言语,不由得心中腹诽了一句,“银元是多过朝鲜千倍万倍,可是,银元能下锅蒸出饭来吗?人参皮毛,再过几年,怕也没有索伦蛮子手里的多了!”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肚子里发发牢骚,脑子里一闪而过,饶是如此,也吓得陈板大浑身冷汗直冒。
几句话说完,君臣便敲定了通过金自点这个渠道在耽罗岛同南军展开转口贸易的大政方略。至于说是不是主打的产品媒介是银元还是红蓝花,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横竖也是要先把这条路走通了再说。
对眼前的难题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多尔衮未免有些得意,既然有高兴的事,自然要回去同布木布泰分享一下,少不得要把顺治皇帝和他的皇额娘都抱到腿上,或者是让她们骑在自己身上体现一下草原儿女的风采。
一副我醉欲眠君且去的神情,这要是换了别的人也就有这个眉眼高低了,可是,今天这几个家伙,要么是他的亲弟弟,要么是心腹重臣得力奴才,他却不好出言轰他们走。
“卿等还有事情要回?”多尔衮的意思是说,你们还有事吗?没事就早点回去吧!把朕和你们确定的事抓紧时间落实下去,过几天朕还要听汇报了解进展。
“臣有些话要禀告摄政王。只是。。。”
“奴才也有些话要回,也。。。”
洪承畴、范文程等人都是一副那种下了很大决心才做出决定的神情,眉宇之间就差在脸上写出来“我有些心腹体己话要跟您说,但是,话不传六耳。”
“也罢!洪先生请坐。范先生宁先生,陈板大,你们先到外面喝茶用些点心。其余的人到殿外伺候着!”
多尔衮静气凝神,做出了一整套贤明天子的功夫,心里却是憋足了气,只想知道洪承畴要说什么。
随着一名太监将殿门掩上,多尔衮开了口:“洪先生,这里只有你和朕,话从你口出,入朕之耳,便是再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语,也传不到外面去。可以说了。”
多尔衮这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他说这里只有他和洪承畴在,可是,就在他的宝座下面,豫亲王多铎便端然稳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捏着烟袋杆儿,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眯缝着眼睛看着洪承畴。
但是,洪承畴却不敢挑多尔衮的毛病,他也知道多铎多尔衮兄弟之间的感情。
“陛下,豫王爷,您对我大清兵马与南军的战事如何看?是不是觉得我军解决了粮草来源,这一场战事便十拿九稳了?”洪承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话倒是令多尔衮和多铎出乎意料之外,在他们看来,大清兵马在辽东时最大的短板就是粮草布匹这些补给问题。如今,范文程等人找到了金自点耽罗岛这条同南方的贸易渠道,可以通过红蓝花贸易和两头在外的形式,加上大把的银钱采购到大清亟需的粮草补给,甚至是火药军器也未必不能买到。有了这些,大清兵马便是所向披靡的。
当多铎将自己的看法说出之后,洪承畴苦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两件东西,摆在了多尔衮宝座前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南中银元,一枚南中通宝。这种东西在市面上很多,不足为奇,多铎和清军王公将领们征战所得,也大多数都是这种银元了。因为银子的品质好,银元标准规格一致,市面上很认可,比起细丝官银和金花银还要有市场。至于说那枚南中通宝,则更是市面上流通的很。比起银元这种有钱人消费才使用的货币来,通宝这种货币更受升斗小民的喜爱,因为他们可能一天的辛苦劳作下来也未必能见到一块银元,但是,那些黄澄澄厚厚的通宝,却是能够让他们获得全家人的衣食所在。比起跑马崇祯来,南中通宝自然更受他们的欢迎。
“洪先生,是不是府里的日常用度不足了?要是缺银子使唤,您便直接派管家去本王那里,本王跟下面的奴才们交代一声,您府里要用多少便从本王府里拿多少便是。”
多铎下江南,掠获无数财货,子女玉帛,虽然上交府库不少,但是水过地皮湿,他手上自然是不缺钱的。
“奴才谢过豫王爷了。”洪承畴面对着多铎这份心意,也只能是含笑接受。
“洪先生,你这是?。。。。”多尔衮隐约心中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隐患就在身边,但是又看不见抓不住。
“陛下,如今我大清府库充盈,这些银元和通宝堆积如山。但是,都是缴获来的,或者是市面上流通的。我大清自己铸造的通宝在市面上却不太好用。如此下去,谁人会奉我大清正朔?”
你便是杀了洪承畴,他也说不出来本国货币被外来货币挤占市场,压缩流通空间的危害,他只能从政治的角度来试图解释这种情况的危险。涉及到了大清政权的合法性!
“陛下,当年辽金两代,兵马犀利所向无敌,可市面上流通的,府库中储备的也大多都是南朝钱币,弄得后世修史书时,都差点没了正统地位!”
洪承畴还有话没敢说出来,他知道,在李守汉的辖区之内,铜矿多得是。可大清朝廷治下却没有什么像样的铜矿,长此下去,大清的财政支撑不了多久的。南军可以用手中如山填海一样的钱币来大清治下疯狂采购他们需要的一切,真到了那一天,市面上充斥着南边来的银元通宝,可大清朝廷手里却没有对应的粮食布匹这些最基本的物资,大清的兵马便是再骁勇善战,也抵挡不住南军的炮火排枪。
何况,还有更可怕的事。
“陛下,豫王爷,奴才斗胆直言,这还不算什么。如果陛下到宫里护军军官身上家里找找,说不定都能找到那李守汉所发行的所谓金票。面额五百银元,见票即付。据奴才所知,京城内的买卖家,不论是当铺、绸缎庄、茶庄、大饭庄还是城外的烧锅都在做这生意。无论是谁过去,这金票兑付或是拿着银元想换金票的,各处商家都是乐于做的。”
这话倒是没有令多铎感到惊讶,这东西他见得多了,不要说那些中级军官了,便是他手里都有不少这种票子在身上,准备随时拿出来打赏二哥和自己手下得力奴才们用的。至于说别人,他就看见过八旗将领们赌钱时桌子上压得厚厚一摞票子。甚至有山西商人找到他豫王府里的管家好言好语的相商,看豫王府里的银元能不能存到他们的商号里,他们负责给王爷换成南方来的票子,这样王爷携带起来方便不说,花用着也爽利。“这票子是南边的梁国公李公爷发的,他老人家可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这票子各处相与们都认得很。”
可是多铎也知道,这些银子在自己手里,哪怕都堆在库房里吃灰,也万万不能交到那些商贾手中去。他们用这些银子生利息还是小事情,照着他们的说法,那些银子最后的去处可是李守汉的银号里。这不就等于是前明的官员把粮食辗转送到了大清的粮库里一样嘛!?他可以用这些银子来打造军器招募兵丁建造船只,然后,炮子落到了本王的头上!
多铎脑子里神游万里,却有几句对话没有听得清楚,等他醒过神来,多尔衮同洪承畴的君臣奏对已经进入到了另外一个阶段。
“陛下,请恕奴才斗胆,这一场仗,以奴才对我大清、对李某人麾下的了解,若是不看天命气数所在,单从双方实力的对比,以李某鸱张之势,我大清很难打赢。”
“你这狗奴才!好生放肆!忒意的张狂了!”多铎从来不信什么天命气数这些用来忽悠人的东西,他只相信手里的刀剑麾下的兵马。要是讲这些,父汗还是大明的龙虎将军呢,又怎么能成为天命汗?!一跃而起,便要飞起一脚向洪承畴踢过去!
“豫亲王!不得无礼!”多尔衮开口喝止住了他的举动。“洪先生,十五弟心怀质朴,你也不要见怪。你请继续说下去。”
“是。奴才斗胆,请豫亲王暂时借腰间诸般物事一用。”
清军将领官员,特别是八旗出身的将领官员王公大臣腰间,都有着比如吃肉小刀、荷包、烟袋、火石火镰等诸多物品,荷包里往往根据个人爱好,口味习惯装着比如说盐、糖这些调味品,或者是鼻烟壶。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经济条件文化环境的变化,也有不少人随身携带着一些喜闻乐见的丸药,用于强身健体、生育人口。
多铎腰间更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吃肉小刀,不错,上好的南蛮呲铁钢打造而成。铜制镶银酒壶,上等的烧酒能装半斤。不错,王爷这酒壶里面都是上好的南来烧酒。乌木翡翠嘴的烟袋,上等的黄铜所制烟嘴。烟丝不错,以奴才愚见,应该是吕宋所出产。吸食起来不那么燥。”
洪承畴一样一样的将多铎腰间诸多物事接过,放在面前的拜垫之上,为了表示对多铎的恭敬,他特意将手帕展开,将小刀酒壶等物都放在上面。
随着他一句一句的赞赏多铎这些随身小玩意的品质,多尔衮的脸上渐渐的变了颜色,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洪承畴要说些什么了。
“盐、糖、辣椒、胡椒,这些都是南蛮所出之物。陛下,除了上好细盐呲铁钢刀具之外,豫王爷身上这些东西,都是南蛮大肆向我大清贸易之物。可是,盐、粮、布匹、铁料、火药等物,却是严格禁止。”
“洪先生,您想说什么,便请直言相告。这里只有朕与朕的同胞兄弟,出你的口,入朕的耳。尽管放心言讲便是。”
“陛下,那就恕奴才妄言之罪了。”洪承畴一脸的君臣相得我之大幸的表情,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然后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