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的七月,也是顺治元年、永昌元年的七月。√天气已经不那么的热了。
在北京城外的南苑,也就是南海子,却是热闹起来了。
南海子作为北京最大湿地,是辽、金、元、明四朝皇家猎场和明朝皇家苑囿,“南囿秋风”,更是与西山晴雪等列为“燕京十景”之一。
就在这瑟瑟秋风之中,一队一队的兵马浩浩荡荡的开进了这方圆数十里的皇家猎场之内。
八旗满洲、蒙古、汉军的织金龙纛,各色军旗,在半空中密如柴林相仿。除了新近封为平西王的吴三桂带着所部数万人马往宣府方向追击李自成之外,阿济格在长城外统领数万包含了八旗满洲、八旗蒙古、蒙古各王爷所部兵马的骑兵与之遥相呼应,安郡王岳乐领所部人马往天津、沧州方向警戒,豫亲王多铎统领数万精锐沿着保定、真定这条道路南下,与在彰德府一线的李自成麾下大将刘芳亮所部对峙,余下在京城之中的各位王爷贝勒几乎一齐到了。
就连刚刚从盛京一路护送顺治皇帝福临和两位皇太后到京不久的礼亲王代善,也被子孙们簇拥着众星捧月般到了。
看着在多尔衮马前亲热说话的儿子硕托,代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这个他欲杀之而后快的儿子,如今和岳乐等人一样,都是摄政王面前的红人。岳乐倒也罢了,毕竟是阿巴泰的儿子,虽然从一个空头贝勒变成执掌正蓝旗满洲的旗主一旗人马的郡王只用了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麾下便有了几十个牛录的兵丁奴才,但是,比起自己那个该死的儿子来,代善还是愿意先看到硕托死。
可是,祸害一千年。硕托不但没有被天上降下来的霹雷打死,反倒是越过越滋润。两红旗在他和阿济格的掌握之下,兵马日益增多,旗下的奴才们也是个个升官财,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他这个老主子?
硕托倒是不管不顾的,只管同摄政睿亲王多尔衮陪着笑脸谈笑风生。父亲那边投射过来的威力可以堪比南蛮的火炮齐射眼神,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个老迈昏庸的老头几分怨毒而已。
“老东西,还不死!?你最好趁早死了,你死了我好主持分了你的牛录人口金银财物,还有你新纳的而几个小福晋!”
这对父子之间的那点小龌龊,在多尔衮眼里便如明镜一般。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如果八旗各旗都像他们兄弟三人的两白旗一样,那他这个摄政王当的就没有什么味道了。
此时在他的周围,两白旗将领、两黄旗将领,以及范围更广的塔山系将领官员们,将他簇拥在当中。数千人的仪仗、道队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往南海子而来。
“启禀摄政王爷,兵部武库司郎中,管理兵仗局诸事陈板大命人前来,演武兵马诸事业已齐备,请王爷前往校阅!”
进入北京之后,八旗各旗的旗主王爷贝勒将领们各有封赏,便是一直忠于黄太吉的鳌拜,也在二哥卓布泰、四弟巴哈、六弟穆里玛以及叔伯兄弟图赖等人之后,接受了多尔衮的封赏,成为了瓜尔佳氏族之中又一个担任固山额真的人物。虽然他的这个固山额真不是正儿八经的满洲八旗、蒙古八旗,但是,在卓布泰、穆里玛、图赖等人看来,却是一个八旗满洲的旗主王爷也比不上的角色!
多尔衮任命鳌拜担任新成立的八旗神机营固山额真!同他的亲信,在塔山和盛京立下了大功,眼下已经是觉罗身份的曹振彦一道,为大清掌握着两万火铳兵!
“你这个差事,那可是摄政王绝对信得过、看得上的人物才能当上的!一万火铳兵,又是固山额真,又是左翼翼长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咱们瓜尔佳氏就要靠你顶门立户了!”这是几个兄弟在私下里同鳌拜说的话。
今日校阅,鳌拜作为重要角色,自然要前来。
今天校阅的军队,就是他的神机营左翼,陈板大新近打造的新器械,也尽数在他的营中。
“鳌拜,前面带路!”
多尔衮很是欣赏眼前这个瓜尔佳氏的家伙,虽然脑袋和花岗岩一样,总是声称忠于先帝黄太吉,但是,在多尔衮看来,这家伙就像是三国演义里的关羽一样。如此忠于黄太吉,又是勇武过人,出了名的能打,一旦为本王争取过来,便是本王的关羽了!而且,这个争取的过程,也是有用的。
“鳌拜此人,就像是洪先生所说的,汉高祖的雍齿,还有更早的一个王,用一千两黄金买了一副千里马的骨头一样。”在送两个兄弟出征的家宴上,屏退了左右,多尔衮向两个兄弟阿济格、多铎说明了自己提拔重用鳌拜的理由。
“雍齿尚且封侯。”这是老流氓刘邦玩弄的一个权谋手段。
史书记载: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张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鳌拜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多尔衮用来安定两黄旗军心的一个砝码。两黄旗谁都知道,鳌拜是绝对忠于黄太吉的,但是,现在鳌拜都被摄政王如此重用,足见摄政王用人行政出于公心。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整个八旗内部,鳌拜也就成了多尔衮招揽人才的一副千里马骨头。你看,鳌拜之所以能够为摄政王重用,不就是因为他有能力,有本事吗?只要有本事,摄政王一定会重用的!
南海子当中一片极为开阔的所在,已经成为了旗帜和人马的海洋。但是,除了阵阵秋风掠过旗帜出的扑簌簌响声,和偶尔有几声战马嘶鸣声之外,数万人的军队却是静悄悄的,只能听得到阵阵呼吸声。
这是进关数月来,多尔衮在辽东到京师这一路上收集的各部前明军军马当中的火铳兵,去粗取精裁汰老弱之后,同两白旗的包衣兵合编,变成了如今的神机营。
看到原本是乌合之众的军队已经有了几分精锐之师的气象,多尔衮也不由得赞许的点点头,“鳌拜此人,果然是善于带兵!朕用他没有用错!”虽然此时多尔衮依旧是摄政王的身份,但是,他却在召见臣僚,批示奏折公文时,以皇帝专用的“朕”作为自称了。
“今天这又是要做什么?”代善努力睁开因为酒色过度,有些酸涩的一双老眼睛,向远处的队列眺望,
远处的队伍有数千名身上不曾披甲的兵丁所组成,依照各自的建制按照军旗列队,倒也是整齐有序。不过,这些兵丁身上除了一支火铳之外,并无其他器械。代善撇撇嘴,“又是老十四在卖弄他那些火铳兵!”
但是,队列前面,却又有所不同。前三列的兵丁,却是连一支火铳也无。
只是第三列的兵丁手中努力扶住了一杆看上去有一人多高的怪异火器,不令它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在这列兵丁的前列,俱都是挑选的身高体壮之人,虽然所有的火铳兵身上连棉甲也没有一件,但是这一列兵丁却是很特殊的身着肩膀上特意加厚的棉甲,在队伍当中极为显眼。
在队伍最前面,则是一列手执细长木杆,身上挂着大号子药盒子的兵丁,却是不知道做什么的。
代善认不出是什么火器,但是在多尔衮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的洪承畴却是有些眼熟这些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