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曹化淳绑进东暖阁的高起潜仍是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穿簇锦袍服,腰上玲珑玉带的打扮。只不过,形容颇为憔悴。四十多岁的他身材本是很魁梧,走路虎虎生风,若不是面白无须,外人定会认为他是一员猛将。
杨嗣昌偷眼看去,高起潜神情憔悴无比,早没了那日大声在自己面前吹嘘如何向卢象升索取爱马和要求宣大、关宁两部分兵时的风采,头上的嵌金三山帽破了一个大洞,有几处还凹陷了下去。身上的簇锦袍服更是满身泥土,斑痕累累,更有几个被烟火熏烧出的破洞。
在他身后,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蓟镇总兵白广恩四位关宁军的大将,虽然没有上绑绳,但也是精神疲惫,身上甲胄污损破败不堪。
刚一见到崇祯,未等崇祯发作,高起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崇祯膝前,大放悲声。
“皇爷!奴婢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看到皇爷的!今天见到皇爷,奴婢就是死在刀剑炮火之下,也是死而无憾了!”
见到高起潜的这番做作,杨嗣昌心中大慰。以他对崇祯性情的了解,凡是被他信任的人,大多不会有事。当然,像袁崇焕那样太让他丢了皇帝面子的人除外。高起潜初为司礼监太监,被大太监魏忠贤排挤调到直殿监洒扫。在魏忠贤被刚刚登基的崇祯除掉后,高起潜与曹化淳、王德化等人深得崇祯皇帝宠幸。出任掌印太监,崇祯五年开始登州监军。后又到宁、锦监军。高起潜自称知兵,通军事,其实却是怯丑不敢战,惟割死人首冒功。
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让崇祯认为他是忠心家奴。
有这样一番哭诉,高起潜便死不了了。
“你个奴才!如何将朕数万大军败得精光!?”
“皇爷!奴婢之败,非是奴婢麾下将士作战不卖力,杀敌不英勇。而是。而是,奴婢不敢说!”
高起潜的话,很有技巧的将崇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陛下,我军不过三万有余,且衣甲兵器不全之饥疲之师,如何面对二十万东奴铁骑昼夜不停以数百门火炮轰击?”
杨嗣昌听到这儿,不由得漂亮的眼睛一跳。这头阉货果然是在信口雌黄!
高起潜作为援军的总监军,负责战场军功记录,又负责各军粮饷装备的供给。他曾在关宁各地监军多年,京师给援军的粮草,他便优先供应关宁各军,宣大三镇官兵只得少量粮草。都是愤愤不平。
这些事情,兼管兵部的杨嗣昌如何不知道?
要说卢象升所部因为饥寒交迫而兵败倒也有情可原,他高起潜和关宁诸将丢失的粮草辎重还少吗?那日王承恩离京之前曾经铁青着脸告诉他,数万石粮草,百余门花了大钱从南中买来的大炮。都成了建奴的战利品。
这些都不去管他,且看他高起潜如何收场。
“皇爷!奴婢有罪。兵败丧师自然该死!但是,奴婢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参一个奸臣,拆穿他的假面具!免得此人继续祸国殃民1”
杨嗣昌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他本能的感觉到要出什么大事了!
那边高起潜仍然叩头如捣蒜,口中叨念不止。
“皇爷,奴婢领军马至鸡泊,本应速速援救卢大人,然而距离卢大人不过数十里,便遭遇到了将近十倍于我的建奴围攻。建奴全数身着铁甲,兵器亦都精良,更有数百门火炮昼夜不停向我军营垒内轰击。弹丸如雨落下,我兵血肉横飞!”
“皇爷!您只知道那人每年用粮米银钱供奉,却不知道此人同样将大量军器火炮出售与建奴,通敌资敌啊!皇爷!”
“完了,这个阉货死定了!”杨嗣昌心中哀叹,他决定要迅速抛弃这个议和派的同盟者。
说什么不好,说李守汉与建奴有勾连?还资敌、通敌?你个阉货!莫非是割了你下面的小头的时候,把你上面的头也割掉了不成?动动脑子想一想,编瞎话也要编的象一些!
崇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出气的声音也是越发的粗重。跪在高起潜身后的唐通等人已经将肠子都悔青了,不该和高起潜一道来趟这趟浑水。
“你们四个总兵,都是朕的爪牙鹰犬,血战归来,朕暂且不怪罪你们,先起来说话吧!”
唐通、曹变蛟等人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皇帝不会将他们这些带兵官如何处置了。顶多就是申斥一番,罚些俸禄。剩下的事情,皇帝如何处置高总监便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了。
见崇祯将四个总兵与高起潜区分开来,杨嗣昌暗暗心惊,急忙离座叩头道:“皇上,微臣以为,关宁军众将虽然丧师失地,然在此国家危急之时,能够保存一些兵马也是好的。所以微臣认为不若朝廷下道圣旨。赦免诸镇将官的过错,他们感恩之下,更会竭力为朝廷效力。”
听了杨嗣昌这话,四位总兵越发的笃定了。这次打败仗的责任一点都没有了!
“你们带回了多少人马?”
“回禀阁老,卑职等人虽然被建奴重重包围,又有炮火轰击,然部下健儿用命,拼死冲杀,虽折损颇多,然仍旧有半数以上将士突围而出。但盔甲马匹兵器损失颇多,营中兵士伤亡需要抚恤救治,望速速发下银钱兵器马匹,免得将士们寒心,无法御敌。”
马科的话,不尽不实,他所部正兵营中,逃出生天的不过千余人的家丁,其余众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总共逃回的不过六千余人,上哪里去找那半数以上的将士?不过。这些事情自然难不倒这些老油条,如今这乱世。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实在不行,抓壮丁就是了!
“皇爷,此皆奴婢统带将士血战之后及时转进,方才能够保存这支人马啊!”高起潜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形势明显对自己不利,急忙出声邀功。
“混账东西!你这奴才!自己战败不说,还妄自诬陷大臣,传言出去。岂不令忠良将士心寒?!来人!”
一旁的曹化醇急忙答应一声,“奴婢们伺候。”
“这狗奴才肆意诬陷朕之股肱大臣,挑拨君父臣子关系,拉出去!杖责五十!然后发往天寿山康陵充当洒扫太监!”
一连串的惨叫声被寒风夹杂着刑杖击落在发出的沉闷响声吹进暖阁之中。听到这声音,唐通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崇祯皇帝哼了一声,“张其平擅自放弃保定坚城。致使京师南面屏障尽失。此人如今躲藏在何处?”
杨嗣昌急忙回道:“此人如今与刘宇亮一道在天津军中。”
“着锦衣旗校出京将其拿京问罪!”
“命人速速传旨与洪承畴、孙传庭二人,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引大军出娘子关,并做收复保定之举,前年的梁廷栋便是他们二人的前车之鉴!”
那梁廷栋因为畏缩避战,以总督之尊被卢象升与李守汉军前正法,这件事朝野军民都为之震动。
而崇祯对洪承畴与孙传庭的不满也是非止一日了。
当日洪承畴与孙传庭在潼关大败李自成后。他就急切盼望二人能阵斩李自成等人,最好将他们擒获献俘。最后二人奏疏传来,官兵大捷,流寇全军覆没,不过没有找到李自成等人的尸体。对于剿灭流贼之事。朝廷上下也是有所共识。那就是剿贼定要剿灭头目。或是生擒或者是斩首。否则,只要头目、老营尚在。便是斩杀流贼再多,假以时日,呼啸间便可纠合数万、十数万饥民成为新的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