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姹妘殿的内阁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李长清垂头敛眸,不再言语,脸色也逐渐恢复平静。
冬堇真人坐于上首,一双清冷如白莲般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甚是淡然,在道人眼中却是炯炯。
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阅尽他心底最深处的茫然与无措。
“清儿,看着我。”
她再次开口,声音如仙乐,飘渺高远似来自九天云外。
李长清听后,缓缓抬起了头。
两对眼眸隔空对视,他望着那一汪清泉,一时竟有些走神,全然忘了身处何方。
“冬堇师叔...”
然后,李长清便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冬堇真人如凝荔般绝美无暇的脸上,唇角轻轻上翘,露出了一个淡然却令人窒息的微笑。
“又做噩梦了?”
她柔声问道。
“...”
李长清没有回答,而是愣在了那里,表情木然。
那个几十年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冬堇师叔...竟然笑了?
是我眼花了吗...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然后渐渐长大了嘴巴。
是真的...
冬堇师叔真的笑了,而且...
好美啊!
这一刻,李长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如同雪山之巅绽放的白莲,又像是云开雨霁时洒落的霞光。
只是微微一笑,却能让世间一切的美景失去颜色。
莫名的,他想起了李太白的那首诗。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如此美景,恐怕也只有在天上才能见到了吧...
“清儿?”
“嗯...奥!”
李长清猛然回神,自觉失态,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羞赧,低下头不敢再看。
“弟子失态了...”
冬堇真人没有说话,将他刚才的局促尽数收入眼底,嘴角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一点。
李长清见她迟迟没开口,还以为师叔又生气了,换了个姿势盘坐在蒲团上,心中愈发忐忑。
在这个瞬间,仿佛时光倒流。
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在一个雨夜,秋堇真人将年仅十岁的小童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妹。
就在这姹妘殿内阁中,年幼的李长清第一次见到了师门里传闻早已羽化的冬堇真人。
对方也是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容颜绝美,气质无双,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如此时此刻。
不过不同的是,当时对方并没有笑,而是板着一张脸,冷若霜雪,似万年不化的寒冰,令人见之心中戚戚,不愿靠近。
李长清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十分害怕,缩在大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死死抱住师傅的腿,大喊大叫着求他不要撇下自己。
现在想来真是丢人呐...
当然,师傅最后还是离开了。
临走时,还叮嘱他一定要听冬堇真人的话,要像尊重师傅一样尊重对方。
对了,李长清还记得,当时的玄阴峰是灰白色的,除了积雪就是积雪,姹妘殿和他住的厢房里也是冰冷沉郁的,连睡觉的枕头都是硬邦邦的,像一根刺骨的冰棍。
小时候的他经常连夜做噩梦,每天清晨起来一摸被子,都是自己的冷汗...
但是现在,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同了。
玄阴峰上虽然积雪依旧,却不再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郁,原本冰冷的大殿中也不再空荡,而是多了一些温暖的装饰,虽然不多,却足以看出主人的用心。
而变化最大的,则是此时坐在他面前,嘴角挂着淡淡微笑的冬堇真人。
脸上那原本的冰霜,不知何时,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雍容与淡雅。
李长清记得师傅秋堇真人曾说过,自他们的师兄死后,冬堇真人便将自己封闭在了玄阴峰,除了他,终日不见外人,时间一久,师门众人皆以为她已重伤不治,羽化归天了。
想来,当年春堇真人和夏堇真人的死,确实给她带去了巨大的伤痛,让她迟迟无法释怀,久而久之,伤口虽然结痂,却终在心底留下了疤痕,再难愈合。
只是,这心结是何时解开的呢?
李长清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印象中,冬堇真人的脸上始终都维持着一副模样,从未变过,似乎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无法让她露出丝毫的惊讶。
而且这种淡然与冷漠,也在潜移默化中促成了他的性格。
只不过...
如此惊人的变化,他竟然现在才发现,若不是对方突然的笑容,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现...
莫非是冬堇师叔突然间想开了?
还是...
被来自异界的灵魂给夺舍了?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连李长清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急忙摇了摇头,失笑喃喃道:
“怎么可能,我都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话题,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重新拽了回来:
“清儿,你说什么?”
李长清摆了摆手,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
“没、没什么。”
对面,冬堇真人嘴角的微笑渐渐敛去,而后微微蹙起了黛眉。
“咳咳...”
为了掩饰尴尬,李长清清了清嗓子,然后脸色一正,真挚地道:
“弟子刚才只是走神了。”
想了想,他又补上了句:
“师叔见谅。”
“你...”
“啊,师叔您刚才说的对,弟子确实是做了一场噩梦,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李长清抢先一步开口,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可能是昨夜喝的有些多了,以后一定注意...”
唉,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他想道。
“那个...弟子才想起来,师傅还有要事相托,告辞了,冬堇师叔!”
对不起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