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有所钟(2 / 2)

倚剑垂下了头,眼泪已快流下来。

楚留香又道:“于是我更奇怪了,石大姑娘既然和薛公子全无关系,薛公子为何会对她的病情那么关心?

又为何会对她的二叔那么照顾?

他甚至宁愿被绣云姑娘误会,也不愿辩白,反而想将错就错……所以我想这其中必定有绝大的隐秘,否则任何人都不愿背这种冤名的。”

石绣云狠狠瞪了薛斌一眼,自己的脸也红了。

楚留香道:“我想这秘密必定和石大姑娘之‘死’有关,所以,我不惜挖坟开棺,也要查明究竟,谁知……”小秃子抢着道:“谁知石大姑娘也没有死,棺材里只不过是些砖头而已。”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石大姑娘倒的确是死了。”

小秃子眼睛发直,道:“那么……她的尸身又怎会变成砖头呢?”

楚留香道:“因为她的尸身已被人借走。”

他不让小秃子说话,已接着道:“就因为薛公子要借她的尸身,所以才那么关心她的病情,就因为封棺的人是她的二叔,所以薛公子才会对她的二叔那么照顾!”

小秃子抢着道:“可是……可是薛公子要石大姑娘的死尸有什么用呢?”

他实在愈听愈糊涂了。

楚留香道:“只因薛公子要用石大姑娘的尸体,来扮成施茵姑娘的尸体,让别人都以为施姑娘真的已死了。”

他叹息接道:“石大姑娘的身材、面容也许本就有几分和施姑娘相似,何况,人死后面容有些改变,任何人也都不会对死尸看得太仔细的,装扮得虽然不太像,也必定可以混过去,更何况梁妈也参与了这秘密。”

梁妈的头也低下来。

小秃子摸着秃头,道:“可是……施姑娘又是为了什么要装死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施茵若是没有死,左明珠又怎能扮得出‘借尸还魂’的把戏?”

小秃子苦笑道:“我简直愈听愈糊涂了,左姑娘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楚留香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件事看来的确很复杂,其实却很简单,因为这其中最大的关键,只不过是个‘情’字。”

他的目光自左明珠面上扫过,停留在薛斌面上,微笑着道:“左明珠自幼就被许配给丁家的公子,这本是一段门当户对的良缘,只可惜她偏偏遇见了薛斌,又偏偏对他有了情意。”

小秃子道:“但薛家和左家岂非本是生冤家活对头吗?”

楚留香道:“不错,左明珠见到薛公子时,只怕也知道自己是绝不该爱上他的,只不过‘情’之一字最是微妙,非但别人无法勉强,就连自己也往往会控制不住,有时你虽然明知自己不该爱上某一个人,却偏偏会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

石绣云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我常听说过一个人若坠入了情网,往往就会变成瞎子。”

楚留香温柔地瞧了她一眼,道:“有些人虽然本愿变成瞎子,但世上却还是有许多人要令他的眼睛不得不睁开来。”

他目光回到左明珠和薛斌身上,接着道:“左明珠和薛公子虽然相爱极深,但也知道两人是永无可能结合的,若是换了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会双双自杀殉情……”石绣云茫然凝注着烛光,喃喃道:“这法子太笨了。”

楚留香道:“这自然是弱者所为……”石绣云忽然抬起头,道:“若换了是我,我也许会……会私奔。”

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话未说完,脸已红了。

楚留香摇了摇头,柔声道:“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因为他们明知左、薛两家是世仇,他们若是私奔了,两家的仇恨也许会因此而结得更深……”他微微一笑,接道:“何况,两家的生死决斗已近在眼前,他们私奔之后,若是知道自己的父兄已被对方所杀,又怎能于心无疚?”

石绣云黯然点了点头,幽幽道:“不错,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楚留香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非但不是弱者,也不是笨人,他们在无可奈何之中,竟想出一个最荒唐,却又是最奇妙的法子,那就是……”小秃子忍不住抢着道:“借尸还魂!”

楚留香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借尸还魂!”

他以赞许的目光瞧了左明珠一眼,接着道:“左明珠若真借了施茵的魂而复活,那么左明珠已变成了施茵,施茵本是薛斌未过门的妻子,自然应该嫁薛斌,左二爷无法反对,薛大侠也不能不接受。”

小秃子道:“施举人和花金弓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花金弓本意只是想和薛大侠多拉拢一层关系,见到明明已死了的女儿‘复活’,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反对呢?”

小秃子点头笑道:“好极了。”

楚留香道:“最妙的是,施茵‘借’了左明珠的躯壳,左明珠又‘借’了施茵的‘魂’,左明珠和施茵事实上已变成一个人,这个人嫁给薛斌后,那么左二爷就变成了薛斌的岳父大人,也就变成了薛大侠的儿女亲家……”小秃子抢着道:“因为无论怎么说,薛大侠的媳妇至少有一半是左庄主的女儿,两人心里头纵然不愿意,可也没法子不承认。”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到那时两人即使还有决斗之心,只怕也狠不下心来了,因为全家的仇恨毕竟已很遥远。”

小秃子拍手笑道:“这法子真妙极了……”小麻子忽然道:“但也荒唐极了,若换了是我,就一定不相信。”

楚留香道:“不错,所以他们的计划必须周密,实行起来更要做得天衣无缝,那么别人就算不信,也不能不信了。”

他接着道:“要实行这计划,第一,自然是要得到施茵的同意,要施茵肯装死。”

小秃子又抢着道:“施姑娘自然不会反对的,因为她也另有心上人,本来就不肯嫁给薛公子的。”

楚留香含笑道:“正是如此,我听说施姑娘所用花粉俱是一位叶公子自京城带来时,已有了怀疑,那时我就在想,也许施姑娘是在诈死逃婚。”

小秃子道:“所以就要我们去调查叶盛兰这个人。”

楚留香道:“不错,我等见到他们两位时,这件事就已完全水落石出了。”

他接着道:“我不妨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说一次!”

“左明珠和施茵早已约好了‘死’的时辰,所以那边施茵一‘死’,左明珠在这边就‘复活’了。”

“施茵自然早已将自己‘死’时所穿的衣着和屋子里的陈设全都告诉了左明珠,所以左明珠‘复活’后才能说得分毫不差。”

“为了施茵要装死,所以,必须要借一个人的尸身,恰巧那时石大姑娘已病危,所以薛公子就选上了她。”

“薛公子买通了石大姑娘的二叔,在人死时将她的尸身调包换走,改扮后送到施茵的闺房里,将活的施茵换出来。”

“梁妈对施茵爱如己出,一心只希望她能幸福,这件事若没有梁妈成全,就根本做不成了。”

说到这里,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件事最困难的地方,就是要将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其余的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之处。”

小麻子也长长吐出口气,笑道:“听你这么样一说,这件事倒真的像是简单得很,只不过你若不说,我是一辈子也想不通的。”

楚留香笑道:“现在你已想通了吗?”

小麻子道:“还有一点想不通。”

楚留香道:“哦?”

小麻子道:“左姑娘既然根本没有死,左二爷怎会相信她死了呢?”

楚留香道:“这自然因为左姑娘早已将那些名医全都买通,若是找十位名医都诊断你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时,只怕连你自己都会认为自己死定了,何况……”他忽然向窗外笑了笑,道:“何况那其中还有位张简斋先生,张老先生下的诊断,又有谁能不信,张老先生若是说一个人死了,谁敢相信那人还能活得成?”

只听窗外一人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极了,只不过我老头子既然号称百病皆治,还怎能不治治人家的相思病,所以这次也只好老下脸来骗一次人了。”

长笑声中,张简斋也推门而入。

左明珠、薛斌、施茵、叶盛兰四个人立刻一齐拜倒。

楚留香也长揖笑道:“老先生不但能治百病,治相思病的手段更是高人一等。”

张简斋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香帅日后若也得了相思病,切莫忘了来找老夫。”

楚留香笑道:“那是万万忘不了的。”

张简斋笑眯眯道:“可惜的是,若有谁家的少女为香帅得了相思病,老夫只怕也治不了。

若说香帅为谁家少女得了相思病,那只怕天下再也无人相信。”

楚留香笑而不语,因为他发现石绣云正在盯着他。

张简斋扶起了左明珠,含笑道:“老夫这次答应相助,除了感于你们的痴情外,实在觉得你们的计划非但新奇有趣,而且的确可算是天衣无缝。

只可惜你们为何不迟不早,偏要等到香帅来时才实行,难道你们想自找麻烦不成?”

左明珠红着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原因我倒知道。”

张简斋道:“哦?”

楚留香笑道:“他们就是要等我来,好教我去做他们的说客,因为我既亲眼见到此事,就不能不管,谁都知道我是个最好管闲事的人。”

他又笑道:“他们也知道我若去做说客,薛大侠和施举人对这件事也不能不信了,因为……”张简斋截口笑道:“因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香帅一言九鼎,只要是楚香帅说出来的话,就万万不会假。”

他又转向左明珠,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不错,只可惜你们还是忘了一件事。”

左明珠垂首道:“前辈指教。”

张简斋道:“你们竟忘了楚香帅是谁也骗不过的,如今你们的秘密已被他揭穿,难道还想他去为你们做说客吗?”

左明珠等四人又一齐拜倒,道:“求香帅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楚留香笑道:“你们何必求我,我早就说过,我是个最喜欢管闲事的人,而且从来不喜欢煞风景,能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要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张简斋拊掌道:“楚香帅果然不愧为楚香帅,其实老夫也早已想起,香帅揭破这秘密,只不过不愿别人将你看作糊涂虫而已。”

他转向左明珠等人,接着道:“如今你们也该得到个教训,那就是你们以后无论要求香帅做什么事,最好都先向他说明,无论谁想要楚香帅上当,到后来总会发现上当的是自己。”

小秃子和小麻子并不算很小了,有时他们甚至已很像大人,至少他们都会装出大人的模样。

但现在他们看来却彻头彻尾是两个小孩子,而且是两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无论任何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就在他们嘟起的嘴上挂两个油瓶。

方才施茵和梁妈坚持要请大家到“她们家里”去喝两杯,张简斋自然没有去,因为他已够老了,而且又是位“名医”,总觉得吃过了晚饭后若是再吃东西,就是在和自己的肠胃过不去。

“喝酒”在他眼中看来,更好像是在拼命。

左明珠和薛斌也没有去,因为他们要回去继续扮演他们的戏,自然不能冒险被别人见到他们。

梁妈和施茵也没有坚持要他们去。

可恨的是,小秃子和小麻子虽然想去,却没有人请他们,这对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的自尊心实在是种打击。

小麻子嘟着嘴,决心不提这件事。

小秃子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尽量去想别的事,嘴里喃喃道:“这些人又诈病,又装死又扮鬼,又费心机,又担心事,又流眼泪,为的却只不过是个‘情’字,嘿嘿……”他咧开嘴轻笑了几声,才大声道:“我真不懂这见鬼的‘情’字有什么魔力,竟能令这么多人为了它发疯病。”

小麻子道:“我也不懂,我只望这一辈子永远莫要和这个字扯上关系。”

他用力踢起块石头,就好像一脚就能将这“情”字永远踢走似的,却不知“情”字和石头绝不一样,你无论用多大力气,都踢不走的。

你以为已将它踢走时,它一下子却又弹了回来,你用的力气愈大,它弹回来的力道也愈强。

你若想一脚将它踩碎,这一脚往往会踩在你自己心上。

小秃子沉默了半天,忽然又道:“喂,你看左二爷真的会让他女儿嫁给薛二少吗?”

小麻子道:“他不肯也不行,因为他女儿的‘魂’已是别人的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句双关话说得很妙,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肚子里的气也消了一半。

小秃子瞪了他一眼,道:“但薛庄主呢,会不会要这媳妇?”

小麻子道:“若是换了别人去说,薛庄主也许不答应,但楚香帅去说,他也是没法子不答应的。”

小秃子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欠楚香帅的情,好像每个人都欠楚香帅的情。”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所以那老太婆才死拖活拉地要请他去喝酒……”小秃子忽然“啪”地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这麻子,你以为她真是想请香帅喝酒吗?”

小麻子被打得直翻白眼,吃吃道:“不是请喝酒……是干什么?”

小秃子叹了口气,道:“说你是麻子,你真是麻子,你难道看不出他们这是在替香帅做媒吗?”

小麻子怔了怔,道:“做媒?

做什么媒?”

小秃子道:“自然是做那位石绣云姑娘的媒。

他们觉得欠了楚大哥的情,所以就想拉拢楚大哥和石姑娘。”

小麻子一拍巴掌,笑道:“对了,我本在奇怪,那位石姑娘一个没出门的闺女,怎么肯三更半夜地跑到别人家里去喝酒,原来她早已看上我们楚大哥了。”

小秃子笑道:“像楚大哥这样的人,人有人才,相有相貌,女孩子若看不上他,那才真是怪事。”

小麻子道:“可是……楚大哥看得上那位石姑娘吗?”

小秃子摸着脑袋,道:“这倒难说了……不过那位石姑娘倒也可算是位美人儿,也可配得上楚大哥了,我倒很愿意喝他们这杯喜酒。”

小麻子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的结局倒是皆大欢喜,只剩下我们两个,三更半夜的还像是孤魂野鬼似的在路上穷逛,肚子又饿得要死。”

小秃子“啪”地又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这人真没出息,人家不请咱们吃夜宵,咱们自己难道不会去吃?

那边就有个摊子还没有打烊,我早已嗅到酒香了。”

长街尽头,果然还有一盏孤灯。

灯光下,一条猛虎般的大汉正箕踞在长板凳上开怀畅饮,面前的酒坛已堆满了。

卖酒的老唐早已呵欠连天,恨不得早些收摊子,却又不敢催这位客人走。

他卖了一辈子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酒鬼。

虽已入冬,这大汉却仍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黑黝黝的皮肤,就像是铁打的。

老唐刚将二两酒倒在一个大海碗里,这大汉长鲸吸水般一张嘴,整整十二两上好黄酒立刻就点滴无存。

老唐用两只手倒酒,却还没有他一张嘴喝得快。

小秃子和小麻子也不禁看呆了。

小麻子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好家伙,这位仁兄可真是个大酒缸。”

小秃子眨了眨眼,道:“他酒量虽不错,也未必就能比得上我们的楚大哥。”

小麻子笑道:“那当然,江湖中谁不知道楚大哥非但轻功无双,酒量也没有人比得上。”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不大,老唐就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但那大汉的耳朵却像是特别灵,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的楚大哥是谁?”

这人浓眉大眼,居然是条很英俊的汉子,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就好像两颗大星星一样。

但是他说话的神气实在太凶,小秃子就第一个不服气,也瞪起眼道:“我们的大哥无论是谁你都管不着。”

他话还未说完,这大汉忽然就到了他们面前,也不知怎么伸手一抓,就将两个人全抓了起来。

小秃子和小麻子本也不是好对付的,但在这人手里,就好像变成了两只小鸡,连动都动不了。

和这大汉比起来,这两人的确也和两只小鸡差不多。

他将他们提得离地约莫有一尺多高,看看他们在空中手舞足蹈,那双发亮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但他的声音还是凶得很,厉声道:“你们两个小把戏仔细听着,你们方才说的楚大哥就是楚留香那老臭虫,快带我去找他……”小秃子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骂楚大哥是老臭虫,你才是个大臭虫,黑臭虫!”

小麻子也大骂道:“楚大哥只要用一根小指头,就能将你这臭虫捏死,我劝你还是……还是夹着尾巴逃吧!”

小秃子道:“臭虫哪有尾巴,臭虫的尾巴是长在头上的,夹也夹不住。”

两人力气虽不大,胆子却不小,骂人的本事更是一等一,此刻已豁出去了,索性骂个痛快,就算脑袋开花也等骂完了再说。

谁知这大汉反而笑了,大笑道:“好,算你们两个小把戏有种,但别人怕那老臭虫,我却不怕,若比起喝酒来,他更差得多。

你们若不信,为何不问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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