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年的冬日,比建兴九年的冬日要暖和不少。
不但凉州的冬雪要比往年来得迟,就是江淮一带,结冰的地方也比往年少了很多。
“禀将军,探子来报,吴虏在濡须口似有大军集结。”
寿春城的都督府里,一名文吏步履匆匆,把前方送过来的谍报送到满宠手里。
满宠面色先是微异,然后又复从容,问道:
“可知是何人领军?”
“听说是孙权亲自领军。”
满宠一听,顿时古怪一笑:
“孙贼这些年来,岁岁欲整军北犯,我还道今年能安分一年,没想到他竟是在年底最后一个月才行动。”
太和三年春,欲袭西阳。
太和四年冬,欲袭合肥。
太和五年冬,诈降。
太和六年冬,原本以为能安分一年,没想到十二月又欲北犯。
吴虏多在冬日与初春时北犯,是因为魏有精骑,在天寒时出战,战力会有所下降。
而吴人不善陆战,故欲避魏之长也。
所以吴虏在冬日有所行动,满宠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见他吩咐道:
“派人把谍报送与王刺史,让他做好准备,随时策应。”
虽与王凌不和,但终究是同在朝为官,又是同镇守淮南之地,防备吴虏。
这等国家大事,按规矩自然还是要知会一声。
王凌得知孙权欲亲自领军北犯,当下顿时大怒道:
“孙贼去年戏吾,让吾在满老匹夫面前大失颜面,吾尚思如何复仇,没想到他竟是送上门来!”
于是整顿扬州兵马,进驻合肥。
而满宠则是在寿春继续征召豫扬二州兵马,同时召令兖州,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
就在魏国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在巢湖合肥迎头痛击吴人时。
吴国一支兵马,却是悄悄地从庐江郡皖城出发,绕过了巢湖,迅速向魏国的庐江郡扑去。
这支兵马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镇守武昌的吴国上大将军陆逊。
(注:庐江分成两部分? 一是南边吴国庐江郡? 魏国又在北边设了一庐江郡,位于合肥西面? 与吴国庐江郡相对。)
陆逊的声东击西之计? 不但把守在合肥的王凌瞒了过去,就连在寿春征召兵马的满宠都没有察觉到。
就在魏军上下都以为吴国是像往年一样? 要从濡须口进入巢湖,进犯巢湖边上的合肥时。
陆逊已经带着兵马? 奔袭到魏国庐江郡郡治六安城下。
六安城的守将看到城下的黑压压的吴兵? 大为惊恐,连忙派人前往合肥和寿春报信,同时连忙加强防守。
已经年近五十的陆逊,虽已贵为一国上大将军? 又领军多年? 但身上仍保持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
他寻了一个高地,看着眼前的六安城,吩咐道:
“派人前去劝降,同时让军中立刻伐木作攻城器械。”
一边说着,一边紧了紧身上又厚又长的羽绒服。
相比于大江边上? 远离岸边的六安城,似乎要更冷一些。
事实上? 裘衣比起羽绒服来,还是要昂贵一些? 而且也比普通的羽绒服要暖和一些。
但陆逊身上这件羽绒服,是特意从蜀地定制的。
又厚又长? 夜里甚至可以当作被子盖。
比起那些没办法加厚的裘衣来说? 可是暖和多了。
现在吴国的世家豪族? 在府内走动大多都是披着裘衣,但外出的话,那都是要披上加厚加长的羽绒服。
而对于那些小家族来说,则是选择普通一些的羽绒服。
毕竟羽绒服里衬和外表皆是丝绸所制,比起裘衣来,也不算是失了面子。
六安城头射下箭来,很明显是拒绝了劝降。
陆逊也不着恼,因为这个是在意料之中。
得知劝降无望后,陆逊领着人,在营地里巡视了一番,督促各营做好攻城的准备。
虽然营地还算是有序,但却有些乱哄哄的。
陆逊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太多的要求,只是召集各营的将领,吩咐他们约束好自己手底下的将士。
世人皆言吴人善操船,却不善陆战,除了历史传统,南方无马等原因外。
还有现在吴国所施行的军制,也是一部分原因。
除了陛下亲自掌握的禁军,其他军中各营最精锐者,莫过于将领手中那些可以世袭的部曲。
故军中统帅,最大的任务是协调诸将,让他们领诸营齐心向前,不可各自为战。
不过陆逊身份尊贵,又素来德高望重,所以在他的督促下,吴军的营地很快就建了起来。
第二日,吴军有些迫不及待地派出营队开始攻城。
虽然攻城器械没有做好,但这并不妨碍吴军先尝试把六安城的护城河填平。
六安城虽是庐江郡的郡治,但其实并不算是大城。
不过因为它是临沘水而建,所以护城河不但很深,而且很宽。
负着土石的士卒开始向前冲跑,他们身上连皮甲都没有,有的甚至是衣服褴褛。
这些都是最底层的士卒,还有一部分死卒。
魏军在护城河对岸立了鹿角,鹿角后面的魏军弓弩手在吴军进入射程后,开始张弓拉弩,箭飞如雨。
吴军士卒吸进冬日里冷冰的气息,然后口鼻喷出白色雾气,闷着头只顾向前冲。
箭羽从空中落下来,有的插到地上,有的插进背上的石土,让吴军士卒幸运地躲过一劫。
但也有箭羽穿透了士卒的身体,带着士卒倒在地上,身体里流出来的热腾腾的血,很快在这种天气里变冷。
没来得及渗入地下的血很快凝固,和身体一样,变得冷冰。
更有甚者,没有被射到要害,哀嚎着倒在地上,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同袍踢翻在地,然后又有脚踩踏而过。
接着有人踢到了呻吟不已的伤兵身上,自己也跟着摔倒,压在伤兵身上,背负的石土撒了下来,把伤兵的脸面掩埋了起来……
陆逊就站在后方不远处,看着前方空中魏军射出的密密麻麻的箭羽,面色沉静,但是眼底却有一丝丝的阴郁。
这些年来,吴魏两军一直是交战于合肥城。
魏贼不断加固合肥,同时又在合肥布防重兵,按陆逊的想法,自己突袭六安城,魏贼当是没有防备才是。
从自己顺利无比到达六安城下看来,这个计划确实是成功的。
但让人同样没想到的是,六安城看起来不大,可从魏贼的反应看来,城里只怕布有精兵强将啊!
这么想着,再看到冲上去填护城河的辅兵们以极快的速度溃散回来,眼底的阴郁就更浓了。
“来人,传令下去,让军中加快速度,不要怜惜兵卒,明天务必要把护城河给填平了!”
“还有,最迟后天,务必要把云梯全部造好,开始正式攻城。”
“诺!”
前方的喊杀声与惨叫声,仍隐隐约约地传入陆逊的耳里,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听。
他的目光,看向了东边。
那里,正是合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