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旁观,楚千凝说不上这样黎阡陌到底算不算正常。
平日里他处理朝政,思绪清明,赏罚合度,是一位十分贤明的君主。
但走进那个冰室,他就变了。
他不肯相信她死了,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固执的认为她只是睡着了,甚至是因为同他置气,是以才不理他。
楚千凝想,他或许并不是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或者说……
是无法接受。
他让人在宫中遍种扶桑花,开得鲜艳如火。
有一次,御花园中的一株扶桑不知为何忽然谢了,有小宫女无意间说起此事被他得知,他温润的笑着,目光却极尽寒凉的吩咐侍卫将那宫女拉下去处死。
扶桑花常开不败,怎么可能会凋谢呢!
定是这些宫人没有照料好,是以才会将花给养死了。
凝儿素来最喜爱扶桑,他如今命人在宫中各处种上了扶桑花,待她醒来看到,必然会很开心的,而她一开心,说不定就会原谅他了。
这日之后,宫人更加小心谨慎的照料着满宫的扶桑,生怕落得如那个小宫女一般下场。
看到这样的黎阡陌,楚千凝忽然有些怕。
怕他一直这样困着自己,最后变成一个喜怒无常,残忍无情的君王。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他该去过他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自责和愧疚牵绊,耽误了他本该璀璨的余生。
可惜的是……
他听不到她说的话,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也是在这个时候,楚千凝发现了黎阡陌眼睛会变色的原因。
似乎是从她死后开始,每每涉及到有关她的事情,平日那双清润温柔的眼眸就会变成血红之色,眸中一片寒凉。
彼时,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喜欢杀戮,喜欢血腥。
他的神色依旧很温润,甚至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与平常别无二致,但那颗心却早已被鲜血浸染。
这样的黎阡陌,不禁让楚千凝想起了“执念”二字。
所谓“执念”,大抵就是像他对她这样。
只不过……
他念着念着,竟着了魔。
“黎阡陌……”楚千凝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目光温柔的就像平时他对她那样。
下一瞬,原本埋首书案批阅奏章的男子忽然一顿,然后若有所觉的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那一刻,楚千凝甚至都要以为他能看到自己了。
但实际上,他的目光却落到了虚空处,怔怔的望着。
朱红色的笔尖在纸上晕染开来,一旁的小太监轻声提醒道,“陛下……”
恍然回过神来,他微微敛眸,唇边漾开一抹苦涩的笑。
他竟然幻听了……
“长公主殿下驾到!”
随着小太监的声音落下,便见黎阡晩从殿外缓步而入。
比起记忆中那个时而活泼可爱,时而飞扬跋扈的姑娘,眼前的黎阡晩明显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韵。
“臣妹拜见皇兄。”
“起身。”
“谢皇兄。”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宫人,黎阡晩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待到殿内没了外人,她才斟酌着对黎阡陌说,“臣妹听闻,皇兄近日又杀了两名宫人。”
“嗯。”黎阡陌批阅着奏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皇兄……”
“若为凝儿之事,你便不必再言了。”他并非不知朝臣议论,可那又如何,他是帝王,但也是她的夫君,尽管,他还不知她愿不愿意嫁他。
不过他想,她应该是原意的吧,毕竟她幼年之时就答应了要嫁他。
倘或不是被凤君撷钻了空子,那他们如今或许连孩子都已生下了。
想到自己和楚千凝生的孩子,黎阡陌淡色的唇不禁微微扬起。
见状,黎阡晩眼中的担忧之色愈浓。
“嫂嫂她……就那般好吗……”她深知自家兄长喜欢听什么话,是以提到楚千凝的时候,她也不似别人那般三缄其口,而是亲切的唤她为嫂嫂,哪怕对方连黎家人是谁都已经忘得干净。
黎阡晩的这一声“嫂嫂”,似是唤进了黎阡陌的心坎儿里,他的神色也变的愈发柔和,眸中流动着异样的光彩。
“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只是可惜,他没有保护好她。
同楚千凝初次相遇,是在延庆寺的竹林深处。
彼时他受了伤,好不容易甩开了刺客,悄无声息的躲进寺中,鹤凌在不远处埋伏着,以免那些人会卷土重来。
他正在闭目养神,不妨一旁忽然响起了一阵“嘶嘶”声。
还没等他睁眼看看是何情况,就又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脚步虽轻,但却不似练过轻功的样子……
疑惑的转头望去,黎阡陌就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约莫有四五岁的年纪,白瓷般的肌肤,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底里去。
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流苏纱裙,纤细白净的小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抵在了唇边,轻轻的发出“嘘”地一声。
见状,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兴味。
这小丫头要干嘛?
他配合着没有出声,然后就见她小心翼翼的指了指他的旁边,他顺势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地上盘踞着一条蛇。
很明显,方才“嘶嘶”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扫了一眼那蛇的外形,黎阡陌眸光微动。
不过就是条普通的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