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阳光里飞舞着一根根灰黑的老鼠毛,如阳春三月的柳絮。李雪建喉头发痒想咳嗽,但他知道不能咳,用手掐着喉咙,让自己不咳出来。
现场不少观众也觉得喉头发痒,但都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音来。
老鼠群像海浪一样从山梁上滚过,咆哮着向远方去了。
李雪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喘着气。现场观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好一阵后,李雪建回到窝棚,发现盲狗头上满是冷汗。他安慰了盲狗几句,然后去看玉米,这一看之下就怔住了。
玉米叶上有许多白斑点,像芝麻一样,看上去像是得了干斑症。李雪建蹲着扒开土,土是湿的,怎么会有旱斑?他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干斑不是旱的,而是因为这漫山遍野的鼠臊味。老鼠屎是最热最壮的肥,这鼠臊气息也一样热。李雪建对盲狗道:“你守着,我得回村挑水,不然这棵玉蜀黍会被烧死!”
村里静得可怕,地上布满密密麻麻一层老鼠屎。李雪建顾不上别的,径直走到井台上。他把棉絮绞上的时候发现仅剩下一层干疮百孔的布,那布上有一层死后被水泡胀的老鼠,到井口时扑扑嗒嗒掉进井里十几只。
李雪建回村找棉絮,发现整个村子被老鼠洗劫了。各家的箱子、桌子、柜子、床腿等,凡装过衣物粮食的,都被咬得像吃过籽的向日葵盘,到处是洞。
从村里出来,李雪建手里提着三根长竹竿,他将三根竹竿捆接在一起,把一个掏粪用小木碗捆在竹竿的最头上。他三次伸到井下去舀水,但舀上来都是死老鼠。借着头顶的太阳光,李雪建往井里望了望,井里没水了,半井都是死老鼠,如同烂红薯堆积在井底。还有几只活老鼠在死鼠身上跑动着,往井壁上边爬出几尺高,又啪的一声掉下去,发出尖细哀伤的叫声。
“上帝啊,这下水井彻底废了,喝水成大问题了!”有男观众发出一声轻呼。
“这画面太恶心了,我有点想吐!”有女观众捂住了眼睛,但更多的女观众捂住了嘴巴。一个外国老太太喉头翻滚,起身跑到洗手间呕吐去了。
导演们显得非常兴奋,他们发现自己对这部电影的预测是错误的。张然在电影开篇用了很多大全景和远景,他们以为电影会像黑泽明的《乱》,或者陈凯歌的《黄土地》那样,以中远景为主,保持冷静客观。但看到现在他们发现,中远景在逐渐减少,近景特写在增多,而且主观镜头越来越多。尤其这场回村的戏,镜头在主观和客观间来回切换,镜头摇曳不定,将先爷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完美的展现了出来,营造出压抑惊悚让人无法呼吸的气氛和节奏感。他们意识到电影越往后恐怕主观镜头会越多,到最后可能会完全变成主观镜头。
索菲亚-科波拉轻叹一声:“也只有张然敢这么拍,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戈达尔对电影的视听语言非常满意:“2D电影的语言和3D电影的语言不同,现在很多导演拍3D电影都是用2D电影语言拍,出来的效果很差。张然说要拍真正的3D电影,他做到了!”他转头对自己的制片人道:“等电影结束,你去跟张然说,我要跟他聊聊!”
玉米叶上的旱斑越来越严重了。李雪建从棚架上取下鞭子,对着太阳连抽十几鞭,然后挑起水桶出去找水。他认定鼠群逃来的那个方向有水,没有水它们怎么能从大旱一直熬到今天呢?老鼠们之所以大迁徙,是因为没粮食了,否则它们也不会把村落里凡有粮味、衣味的木器都吃得净光。
李雪建走过三个村庄,又翻过了不知道多少道山梁,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终于在一条窄细沟口看到了带绿色的茅草。他沿着山沟往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在山崖下看到了半张席子大的水池。水池掩盖在那一张草席大的绿草间,仿佛那些草是从一面镜下绿到镜面上。李雪建想丢下水桶快步跑到水池边畅饮,却猛然立住了。
主观镜头,草丛后边站着一只狼,一只和盲狗一样大小的黄狼。黄狼看到李雪建,前腿微微弓起来,似乎准备一下扑过来。
李雪建双眼紧紧盯那只狼,把水桶放在地上,猛然将扁担在半空一横,对准了黄狼的头。李雪建的目光往旁边扫了扫,水草边上还有许多毛,有的是兽毛,有的是鸟毛;在旁边的石头上有暗红血迹,地上有吃剩的老鼠头,以及各种长长短短的骨头。
现场观众都明白过来,这只狼专门蹲在这里,吃那些到这里来喝水的鸟兽。
对峙了几秒钟,黄狼终于发动进攻了。它四肢加跑,嗖地猛扑过来,快如闪电。李雪建见狼冲过来,一扁担扫过去,重重砸在狼头上。黄狼嗷呜哀嚎,还没有反应过来,扁担又重重在它头上砸了一下。黄狼在地上翻滚一圈,退了回去。
黄狼头被磕破了,有殷红的鲜血往外冒,它闪着绿光的双眼仇恨的盯着在李雪建双眼上。李雪建也盯在黄狼双眼上。双道目光撞在一起,仿佛有噼啪声响起。李雪建双手紧握着扁担,恶狠狠地道:“有种你来啊!先爷我七十二了,不知道打了多少狼,今天正好打了你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