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庐州,寒冷而干燥。偶然间有一两股南面过来的微暖气流,被狂暴的北风一吹,便不知去向。田野之中,见不到一丝绿色,孤零零的树木,已经甩落了身上所有的叶子,静待冬天的到来。
荒野之中,数骑军士正缓缓骑马而行。
行在最前的莫青,裹了裹身上的裘领披风,这件披风是他爷爷传给他父亲,他父亲在他被征招入伍那年又给了他,如今在身上已经披了十年。披风的衣料已经换了好多次,那貂皮制成的裘领却是依然没变。
莫青向后看了看,庐州城早已没了踪影,身后只有紧紧跟随他的六个部下。他默默地算了算,一早离开庐州营地,到现在往东北方向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应该有近百里了。沿途没见到一个宋军游骑,意味着这个方向上不可能有宋军援兵过来。
差不多可以折返了。
但莫青一想到庐州城外的战事,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烦躁。
自部队抵达庐州至今,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主帅察罕口中完全不堪一击的庐州城,现在竟然还屹立在那。
半个月以来,大战小战历经数百,战事何止是用“惨烈”两个字可以形容。部队死伤惨重,当然,绝大多数的伤亡都跟蒙古兵没有关系。
莫青有些不理解,自己跟着蒙古人也算是经历了无数场战役。历来攻城之战,都是以汉军为主发动进攻,而契丹兵与蒙古人则是负责拦截、阻击、歼灭与屠城。在莫青看来,攻城只是一种粗糙的体力活而矣,根本就不该让自己的骑兵部队参与这种作战,那只是无畏的牺牲。
可是,这次自己的这支契丹部队竟然被派去跟汉军一起参加了攻城战。
想想自己归属的这支契丹军,是如今天下间,仅有的两支纯契丹人组成的部队之一,可算是天下契丹兵的一半精锐都在这了。士兵死掉一个就是永远地少了一个。
现在契丹的兵源补给越来越困难,能自认为或是被认为是契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甚至连自己,要不是三代从军,有据可查,别人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契丹人。毕竟,一个别说会写契丹文,现在连契丹话都不会说的人,还能算是契丹人吗?
遥想百年之前,契丹人统治北地,呼啸天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光?
可惜,到现在,莫青真的感觉到,契丹一族不仅是在衰弱,而且已经快走向了消亡。
自契丹被女真灭国,残遭女真人屠戮,族人四散逃逸,多隐姓埋名,以汉人自居。就比如自己,虽然很确定地知道祖上是契丹人,却搞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莫姓”。
相对于视为世仇的女真人,契丹人总会把蒙古当作盟友,每次跟着蒙古人与女真人作战时,契丹人杀起女真人来,可是比蒙古人还狠。要是没有这些凶狠勇猛的契丹人,莫青相信蒙古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金国给灭了。
然而,自金国灭亡后,莫青就觉得契丹人的地位反而不如从前。身居高位的是蒙古人,这个莫青觉得理所当然,可那些高鼻蓝眼卷毛的回回人,凭什么就可以高契丹人一头。而让莫青觉得更为恼火的是,自己的这支契丹人部队,不单单是经常被称为“汉军”,如今连待遇都跟那些汉人几乎一样了。
甚至像这次攻打庐州一样,竟然会被派去攻城作战!对莫青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可怜,十来天的战事之后,自己近百人的队伍,如今能动弹的,只有十个人不到了。自己一个名义上的百夫长,如今的手下兵力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夫长。
对于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征行万户塔不己儿,一个本来让自己极为崇拜的将军,如今他的形象,也开始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地动摇着。
莫青不是怀疑塔不己儿的领军能力,也不是愤其对部下不公,更不是因为得到的赏赐不丰。而是因为他在此次南下作战中,对蒙军主帅的一味尊从。而这种无条件尊从的结果,就是自己的部队被当成了普通汉军来使用。
汉军,那就是一堆人肉组成的砲灰啊!
又一阵寒风从侧面吹过。莫青抬起头,望着前方。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前行,就是泗州与盱眙。看这个方向没有宋军来援,应该就意味着蒙古东路军已经渡过淮水,最起码是已经逼近淮南东路。
再往前,应该就是山东东路,那边也算是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继续往前,如果能泛舟渡海,就是辽东。听说那边有契丹人正在建国,也许该找个机会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可以重新生活在契丹人的国度,学会讲契丹话,当个真正的契丹兵。
莫青虽然端坐马上,眼睛盯着前方,但心思早已飞得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