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荷由前襟抽出柏修竹临时塞给她的帕巾,打个巴掌再塞颗甜枣,替老鸨擦去恐惧的泪水,柔声宽慰:“你能说出人名,大理寺有追查方向,自然不会问责于你。你且和我说说,为何这两人让怜惜对接客产生了排斥。”
审讯间内油灯上烛火晃动,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奚荷让老鸨在录述上摁下红印泥手印,领着人到大理寺门口。彼时老鸨看奚荷就是观音娘娘再世,从阳间阎王柏修竹的魔爪中,救她于水深火热,一再是双手握住奚荷,泪光闪闪,鞠躬又致谢。
直到李英挥鞭启程,马车队伍消失在茫茫夜雾,奚荷身后才来了人。
“杵着做甚?跟我回去。”柏修竹语气淡淡。
“噢。”奚荷问道:“大人这方法真管用。”
“人性如此。”柏修竹谦虚。
奚荷有当人徒弟的自觉,马屁即刻跟上。“哪有,大人最厉害了!原来唱双簧就是一人扮阎王,一人扮菩萨,让人恐惧后感激,这份不带保留的感激定是在不撒谎的情况下吐露出实情。而一人也可分饰两角,我既扮阎王又扮菩萨,来回下道,老鸨对我心悦诚服!”
“都是大人教得好呀!”奚荷一溜烟跑进清风殿,由袖袋内摸出老鸨戳过红泥手印的陈词,柏修竹才慢慢踱步进来,顺手将木门合紧。
“不用等张叔吗?”
“张录一完事儿就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
“啊?”奚荷不明所以。
柏修竹深深地瞅了奚荷一眼,不对她有什么指望,随手摊开张录留在书案上的录事薄,就着油灯染起的光晕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小珠是气怜惜爱上了一个男人,不可能的男人,会断送怜惜前程……多次阻止未果,与怜惜冷战,哪料旧日之言如今成真。”
奚荷接下话茬:“老鸨提供了两个人名,卢维和王思。怜惜爱上的当是王思,王思是进京殿试的书生,总是一袭白袍,颇具文采,据说相当风流。自从认识了王思,怜惜开始排斥接待其他的达官贵人,这在香满楼,必然是不行的,于是王思只能给老鸨开更高的价格,这样的日子没多久,王思消失了,在那之后怜惜知道自己被情郎抛弃,郁郁寡欢。而卢国师……老鸨则说,他极少来香满楼,就算偶尔也是带着其他人来,他自己是恪守官员底线的。莫约五六日前,卢国师带着几个体态富贵的官员来到香满楼,自己却是点了怜惜的名字,老鸨觉着怜惜的离开与卢国师有关。”
奚荷说着说着,双手托腮,气鼓鼓道:“律令规定官员不得嫖.娼,老鸨可说了来香满口的官员数量之大她得罪不起。这一个个,都不把律令放眼里……人真不是东西……”
她说得含糊,柏修竹确是听懂了那句“男人真不是东西”。
柏修竹抬眼瞅她,“你瞧我是不是东西?”
“……师傅是个好东西,我会寻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之日,行正经拜师礼。”
“不必拘泥礼节。”柏修竹一笔把拜师这事儿带了过去,搞得他真想当奚荷师傅似的,他补充了句:“也有不这样的。”
不这样的——摆明意指柏修竹本人。
可其他官员违背律令,不需要接受惩罚吗。奚荷抿着嘴想问,却也隐约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大理寺想要立身京城,便要对权力阴暗一面有所取舍,于是乎,奚荷只是长吁口气,继而将老鸨口中王思的身份三言两语讲明。
王思名讳,同样参加殿试的柏三在家中提及,柏修竹也听了一嘴儿。是今年大明宫殿上咸礼帝当庭宣布的状元郎,风头正盛,一跃成为朝堂新贵。大咸的每一任状元郎都是直接颁布六品翰林院检讨官职,想来王思已经新官上任,入仕后对官员品行要求严苛,想来王思是选择抛弃了自己这段过去,开启人生新的篇章。
翰林院检讨。柏修竹留了个心眼,驸马爷生前可是翰林学士,十载以前也是殿试状元。他的死亡,必定会造成翰林院人事调动,王思保不齐是受益者。
至于卢国师,柏修竹轻捏眉心,“依着老鸨所言,是卢国师见过怜惜后。他很可能是怜惜离开的导.火.索。且怜惜离开是趁着太阳落山后,并没有拿走自己闺房内的任何储蓄,所以怜惜对于自己离世,是没有防备的。”
怜惜被打捞出来时,衣裳精致,头梳美人发髻,倒像是打扮出去幽会情郎的……
奚荷直言:“我们对这两人提请批捕罢。”
柏修竹轻轻摇头,“卢国师官居二品,大理寺没有权限批捕。至于这王思,太过不可捉摸,暂不能打草惊蛇。”
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哪里来的银钱包养名动京城的舞姬怜惜;若人是他杀,为何偏偏丢进了长公主府后院井里;而后长公主府的灭门与起火……是否又与他脱不开干系。
疑点重重。柏修竹当即决定——“去换夜行衣,夜探状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