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星子闪亮亮。
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就好比这村长原是老来被子欺的可怜人,当受到律令维护,伸展正义;可他拿起屠刀选择杀人时,却也变成了需要被惩罚的邪恶。
柏修竹提笔写下真正的结案书,由清风殿里出来,穿过长廊时就瞧见奚荷闷闷不乐倚靠在长廊边,双眼呆呆地融进夜雾中。
“怎么了,不睡?”柏修竹长腿一迈,跨过长廊,姿态随意地坐在栏杆处。
奚荷长叹一声:“月亮下有颗星子好亮好亮,不知道是不是孙娘……”
“以后来大理寺当差,时时便会有命案。好人受了委屈离开,下一世会投到好胎,你当感到宽慰。”
奚荷听着觉得奇怪,突然福至心灵,“大人本就不信佛不信道不信转生来世,就会说话哄我!”
“呦。”柏修竹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你干脆跟着我得了,人都聪颖不少。”言下之意是想收奚荷为徒。
这话落在奚荷耳朵里——你干脆“跟”着我得了,那可不得了。奚荷慢慢红了脸,红了脖颈,红了指尖,说话慢吞吞:“大人可知自己这话有何意思?”
“……”柏修竹会意,知自己失言,年近而立的柏公子耳廓烧了起来。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明儿要我送你?”这话便更不对味了,柏修竹堂堂大理寺卿,日理万机,差孙卫,李英这般好身手之人当车夫送她都是抬举,还亲自送?
不对劲。奚荷自个儿也反应过来,原先柏修竹为何要牵着马匹送她回家?
懂了!奚荷拍脑门——定是这柏修竹早就相中她占星算卦的能力,古有刘备三顾茅庐得诸葛亮,今有柏修竹为收麾下亲送奚荷!“哼哼,那我勉为其难给你送吧!”
“先送你回房,赶紧歇息。”柏修竹抬着下巴示意奚荷先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隔着几步男女之间应保持的距离。
奚荷被柏修竹三言两语抚慰了,沾床就睡,睡到太阳晒屁股才端着铜盆出来。
奚父奚母用完早膳后规矩地坐在长廊栏杆角等奚荷,他们商量了一下,想着以后进城做豆腐摊生意,只是他们所有的营收都已上交,这铺租,进货,还有学手艺的钱都得朝奚荷开口。
奚荷咬着馒头听完,当即拍大腿表示回家就掏钱。
商定完此事,奚荷一家三口上了马车。
车夫本人一袭锦衣华服,并没有穿圆领红袍,正襟危坐于高耸骏马上,当真是绝代风华,玉面无双,奚荷没见过时间,竟给生生看愣了去。还是奚父奚母半推着她踩着马蹬上了车。
一方布帘下,奚母压低声道:“闺女啊,与其肖想此等人,咱们踏踏实实挣钱……你以前不是还想逛男窑吗?”
纵然奚母已是气声,奈何柏修竹耳尖捉到两字——男窑?
柏修竹握紧缰绳,不动声色驾着车马驶出城门,轻车熟路往奚家村赶,只是他停在奚家村村头时,却发现奚荷家门柴扉被人丢掷各色污秽物,馊菜,粪便……气味刺鼻令人作呕。
最显眼的还是那张半人高的大宣纸黏在土墙上,墨水留下一个“滚”字。
“可是到了?”奚荷听见车轱辘久无动作,撩开布帘就准备下车,瞬间一股刺鼻酸腐味蔓延开来,钻进奚荷鼻尖,毫无准备的奚荷:“——呕。”早餐的包子算白吃了。
奚家三口毫无准备,哆嗦着嘴皮子,想来是同村人的手笔。还是柏修竹先反应过来,蹬下骏马,单臂撑着只及胸口高的土墙翻了进去,找到装秽物的竹筐和扫帚,自内推开柴扉。
柏修竹拿着扫帚的姿势一瞧便是个不会用的,大致将污秽铲至柴扉两边,至少将家门给清理干净。
奚父慢慢红了眼,哪里敢让柏修竹亲自动手,一把抢过扫帚和竹篓,自己干了起来,“大人,您离远些吧,衣摆莫要沾染污秽!”
“无碍。”柏修竹抬手撕下写有“滚”字的宣纸,垂眸问奚荷:“你们村除了你还有谁会写字?”
奚荷摇摇头,“算了,大人。”她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头,非得要把他们赶出奚家村才方休。明明是村长夫妇行凶杀人,陷害污蔑,若是大理寺没有明察秋毫,奚荷一家三口都会被秋后问斩;可到头来,自己家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跑到自己的硬炕上,自石枕下抽出储钱的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拉开点了一遍,有小几百两,暂时搬到城内的偏宅也能维持几月……再加上自己到大理寺当差的营生,父母以后经营豆腐摊也会有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