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雪花为苍茫的多玛镇镀上了一层凄迷的光辉,冷清的雪地里都陷入一种朦胧的冷寂肃杀之感,萧萧风声、苍凉马嘶在氛围下让人倍感凄凉。
杨侗其实很喜欢高原这种澄碧的凄清,他认为人在天地之间本是孤独的苦行僧,也只有这种氛围里,他才感受到人天地不分你我、融为一体,只有站到与天最近的位置,才能深刻体会到寂寥中的宁静。
只可惜这一份宁静,终究还是让‘喜欢’自相残杀人类生生打破。
跟杨侗设想中的混乱夺牛羊事件并没有发生,吐蕃军主帅论科耳显然知道麾下士兵是什么德性,大军进了多玛谷足有一个半时辰,直到听到牲口北上、隋军‘无奈’布阵的消息后方才往北方杀来。
不过杨侗也没有感到失望,只因以马匹、牛羊诱发吐蕃人的贪婪本性的伎俩他几年前在奚族身上使用过,以前之所以成功,不是奚族人傻,而是他们认为那些牲口乃是借道费用,对隋军没有戒备之心。
如今两军对垒,是明摆着的敌人,要是还会混乱的抢牲口,那么纵横高原的吐蕃人也未免太脑残了。
听说吐蕃入谷以后徐行,杨侗便放弃了‘以利诱敌引混乱’的设想,决定认认真真的打这一场硬仗。
杨侗此时身穿银铠银甲,手持裂天槊,腰悬朝露宝刀,与胯下离弦箭一色,白色大氅在大风中猎猎飞舞,与雪地仿佛融为一体似的。
他的身边是牛进达、王雄诞,之后是五千名身穿重甲骑兵,重骑兵又叫具装甲骑,人马皆披重甲,经过长年累月训练而成。战马是最强健的混血辽东马,重骑兵人人高大魁梧、勇猛强悍,他们手执马槊、腰悬一把酷似禾苗的苗刀,马上还备有两把手弩,可谓是械备精良。
这一次,杨侗将这支重骑军亮出来,是决定采用杨素的战术。
早在杨素之前,中原军队在和北方游牧民族作战时,因担心对方凶悍的冲击力,都采用了兵车、骑兵和步兵相互配合的战阵,阵外四周还设有拒马、铁蒺藜等物,骑兵则是留在最里面。
而杨素在与突厥对决之时,认为战车阵型太过重于防守轻于进攻,直接就把战争主动权让给了胡骑,胡骑来去如风、一沾即走,注重防守的中原军队哪怕赢了,很难取得重大战果,损失不大的胡骑很快又能用骑兵之利,不断将中原军队拖累、拖垮,然后像群狼一样上前将中原军队撕碎。
正因为中原战法上存在致命短板,所以自古以来,很少有中原军队深入草原作战,大多都在边境作战;要么直接放胡骑入境,以主力坚壁蓄锐待机破敌,遣偏师袭扰敌后断其粮道,逐渐削弱敌之力量,为赢得胜利创造战机,然而,杨素对第二种战法深恶痛绝,他也不否认这是破敌良策,但是损失呢?
怎么算?
要是兵马百姓缩在城里,任由胡骑在乡镇田地肆虐,那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了?要是连百姓都庇护不了,那么干脆亡国算了。
他当时认为大隋厉兵秣马了二十年,隋军兵精粮足、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为何就不与草原胡骑对决?如果不和胡骑堂堂正正的杀上一场,那么中原军队将会永永远远、世世代代处于一种心理劣势,他要从他开始,让大隋军队不再惧怕胡骑,打破这个心态上的桎梏。
但杨素这个设想,受到所有出征大将的反对,最后以主帅的权威力排众议,最终执行了以骑对骑、以重破骑、步卒辅助战法,简单干净的杀败了突厥十多万大军,取得了重大胜利。
此之以后,隋军卸下心防,不再视胡骑为不可战胜的存在。卸下思想包袱的隋军,在杨爽、虞则庆、贺若弼、韩擒虎、鱼俱罗等等名将的带领下,主动出击,取得一个个辉煌大胜,之后,在出色的外交家长孙晟辅助下,大隋王朝一次又一次将东到辽东、西至中亚、北到瀚海、南抵河西的突厥汗国肢解得支离破碎。
“圣上,神雕来了。”同样一身银甲的水天姬手执一把战刀,她忽然说道。
杨侗仰头,只见已经长得巨大无朋的金雕盘旋飞来,金雕在空中鸣叫几声,并飞出一个弧形路线,杨侗看懂这飞行姿势的含义,向身边众将说道:“吐蕃军正以冲锋之势向我军奔来。”
“圣上,末将请战。”王伏宝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杨侗身后,冷幽幽的眸子里闪烁着骇人杀机。
听说吐蕃军没有中计,王伏宝不但没有失望,反而多了几分兴奋的期待,硬仗虽然残酷,但硬仗热血沸腾,更能扬第九军之名。
“准。”杨侗微微点头。
“末将去也。”王伏宝行了一礼,带着百余名亲卫向南方疾奔。
“……”杨侗在千名修罗卫的护卫下,和卫凤舞、水天姬、阴明月、杨沁芳、杜如晦、刘仁轨纵马前行,一起登上了后军瞭望塔。
牛进达、王雄诞也带着重骑兵徐徐跟上。
“呜、呜、呜……”随着王伏宝的离开,旗号兵吹响号角,低沉号角声在草原上响起,这是大战来临前的号角声。
第九军三万将士在多玛镇南茫茫草原分为中军、左右两翼、旌旗军,而重骑兵则在旌旗军的漫天旌旗列阵,再之后,则是玄甲军和五万名骁果军,整个战阵延绵数里之长。
数千杆大旗分布在战线之上,狂风吹拂大旗,准备就绪的隋军士兵士气高昂、杀气腾腾,连战马似乎也感受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摇头晃脑的低头嘶鸣、打着响鼻。
这时候,大地开始颤动,轰隆隆的马蹄自南而来,各种苍凉的声浪自远而近、动人心弦。随着苍凉的声音,波浪般的卷来了一重重黑影。
杨侗拿着望远镜远眺,看到远方的苍茫大地上,一支骑兵如同一道洪流在一马平川的草地上汹涌而来,他们毫不停滞,以铺天盖地之势向隋军席卷而来。
对着身边的杜如晦笑道:“前方斥侯打探到的消息不假,五万吐蕃军终是全部入‘毂’了,也不枉朕一番紧急部署了。”
之前听说吐蕃军倾巢出动,且没有被牛羊诱惑,而是等着多玛镇的牲畜被赶走以后才徐徐行军,于是他也迅速改变战法,全军出动,并以漫天旌旗藏兵,这是准备借助东西山势这两重高大的天然壁垒,将入谷的吐蕃军全歼。
回头看了看旌旗后的大军,杜如晦脸上也露出冷酷的笑意:“这五万吐蕃军要完。”
“但愿不是五万具尸体,而是五万活生生的劳力。”杨侗自言自语的说道。
“圣上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杜如晦失笑。
“不是有点过分,而是十分过分。朕的将士实力不允许啊。”
杨侗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抬头注视着阴沉沉的天空,发现一团团乌云在天上翻翻滚滚,他感觉更大的暴风雪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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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里的距离是骑兵最佳的冲锋范围,吐蕃军到了这个范围就慢慢的停了下来,在各级将官的指挥下,迅速列出一个个整齐的方阵。
论科耳策马上前,打量着隋军布阵,他知道密集的军队中定然藏隋军弩兵,更知道手弩的射程也比寻常弓箭的射程远,杀伤力强。
而吐蕃没有造弩工艺,自然也就没有弩,要是隋军装备大量的弩,就算吐蕃的神箭手一起摆在一起,也没办法对隋军造成伤害,毕竟射程上的差距,不是箭术能够弥补的。
正是有这种认识,论科耳这才顺应人心,于大风雪中倾巢出动,企图利用天气,让对方的弩箭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不过,他还是打算先派一支军队去吸引、压制隋军的弩。
“萨柯其。”论科耳厉声喝道。
一名魁梧精壮的万夫长出列道:“愿为将军效命。”
“你看到对面的铠甲和刀剑长矛马槊了吗?那都是好东西,尤其是明光甲在我们吐蕃,一套骑甲可以换两万匹好马呢,现在隋军送上高原来了。”论科耳缓缓的拔出战刀,指着隋军说道:“我让你打第一军,你若不死,我给你三套铠甲,至于铁甲和武器,你先挑走四成。”
游牧民族一样,他们不缺牛羊马匹,缺的是丝绸、瓷器、茶叶、食盐,但更缺的是铁器。
跟与中原交流数百年的北方游牧民族相比,刚刚崛起的吐蕃更穷。一口铁锅在吐蕃都是富足的标志性,要是一个吐蕃战士拥有坚固完好的铁甲更了不起了,那不仅是保命的东西,还是地位的象征。
但由于受限于地形,吐蕃人连获得一口铁锅都很难,更别说是铠甲了。现在他们面前的三万多名隋军,那不是人,而是财富,而是三万件精美铠甲、无数锋利的武器。
士气高昂的吐蕃军,甚至已经想着要多多夺取几件战利品了。
此时一听论科耳承诺战后先挑四成武器装,众多将领望着萨柯其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羡慕和妒忌,恨不得取而代之。
萨柯其狞笑一声,“多谢将军给我这机会。”
论科耳战刀一挥,“出战!”
“是!”
萨柯其回到本阵,大声吆喝道:“儿郎们,既然隋军敢杀登上高原,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今天定要让这些隋人知道我吐蕃的厉害。给我上,杀光隋人,他们坚固的铠甲、锋利的武器就是我们的了。”
“杀光隋人,他们坚固的铠甲、锋利的武器就是我们的了。”
“杀光隋人,他们坚固的铠甲、锋利的武器就是我们的了。”
一万名吐蕃精兵兴奋得如同野兽一般在马背上咆哮着,望着隋军整齐的阵容,眼眸里充满了贪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