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恭敬道:“此事,老奴这常年在宫中的人,倒也有所耳闻。”
“哦?”惠帝来了些兴趣,虽然昨日开始,便已经着人去调查萧韫之,甚至,连他在大长公主府上的行动,都派人暗中窥探,但惠帝对云莞这一介女流,却并没有对待萧韫之那样上心。
虽说孔言方道出云莞的父亲当年曾作诗讽刺过科举,但惠帝也并无甚印象,毕竟科考之年,总有那么一两个郁郁不得志之人说些不中听的话,罚过便也罚过了,这会儿得知云莞在京城竟有些生意,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
张达便弓着腰道:“近一年来,京城各家的公子和小姐们,好饮一味酒,此酒名为千山酿,味道醇厚绵长,细腻清香,才在京城开业一年,名气倒比一些老窖的名号还要响亮,连奴才在宫中都曾听说过。”
惠帝的吃用皆是上品,日理万机之人,自然也不晓得民间何时出了什么好味道。
张达说到这里,他便问道:“这千山酿,便是云家酿出的?”
“正是。”张达微微笑道:“奴才听闻,这千山酿,乃其小东家所酿,据说,酿制颇为讲究,酿酒的水,必须是陵阳城太平镇南部上林村后山流出的山泉水,且需酿在太平镇上,不能去别处,否则,味道便不一样,酿成了之后方装坛拿到京城来售卖,且如今,西江北岸仅有两家专门的千山酿酒坊,其中一家,便是京城,奴才在下朝的时候,偶然听及朝中年轻的官员提及,因前段时日陵阳大水,淹了上林村,一度导致千山酿价贵,原本四两银子一坛酒,生生卖到了十两银子。”
张达说完了,看着惠帝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禁道:“这些,也只是老奴听着别处的人闲嗑唠罢了。”
惠帝道:“朕瞧着,你倒是喝过那酒水?”
张达面有赧色,立刻跪下来道:“奴才平日里就好睡前喝两口,请陛下恕罪。”
惠帝不甚在意:“朕怪你做什么,你去找一坛来,给朕瞧瞧,朕倒要看看,是什么好酒,能让这样多的年轻人追捧。”
“陛下,不可,这……”
天子乃九五之尊之躯,怎么吃这些奴才们吃的东西。
“去!”惠帝强硬道。
没办法,张达只好立刻吩咐人去宫外带了一坛千山酿回来,惠帝原本也只是好奇,待尝了第一口之后,竟也为千山酿绵长细腻的口感感到惊喜。
“果然是好酒。”
张达眼皮一跳。
皇帝若是对某个东西表现出极大的喜欢,并非一件好事。
惠帝道:“是个有些本事的姑娘。”
惠帝像是在问人,又像在自言自语一般:“你说,他们来京城,当真是为了替死去的灾民伸冤,还是别有目的?”
张达自然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只站在一旁,垂首不言,恭敬地等待着惠帝的命令。
惠帝也同样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那一坛被他赞了好酒的千山酿,也仅仅喝了一小杯而已。
这时候,御书房外,有人匆匆来报:“陛下,康伯侯求见。”
惠帝皱了皱眉:“康伯侯?康伯侯许久不入宫,怎么进宫来了,罢了,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年过四旬的康伯侯进了御书房。
康伯侯蓝家曾经是敬宗皇帝时期,即先帝的父亲时候,一位贵妃的母族,那位贵妃颇得敬宗皇帝的宠爱,甚至死后还被追封皇后,蓝家本就是皇商,又有一位贵妃的女儿在当时,可谓风头无两。
而在先帝早期时候,北方发生过一次雪灾,当时的蓝家家主大力赈灾,几乎以一府之力,支撑了北方半数以上米粮的赈济,因此,被先帝封为康伯侯,当然,这侯爷,也是个有名无权的。
只是,蓝家被封侯之后,过了十来年,随着京城其余的商户,诸如顾家、姚家这样的大家族渐渐崛起,康伯侯府已难以维持一家独大的局面,倒是慢慢没落了下来,乃至今日,虽仍是名义上的侯府,家产也颇为丰厚,说是富可敌城也不为过,但却不如当年风光,便是如今的后辈,也平平无奇,无甚功名在身。
康伯侯虽有侯爷之名,但那也只是先帝感念他的义举封的一个封号罢了,平日根本不参与政事,若无皇帝传唤,自然也不会进宫,只每年年初朝廷开大朝会的时候才会进宫封赏。
虽都是侯爷,但与镇远侯这样的赫赫威名相比,则如泥蛙见鲲鹏。
与恩国公姚家这样的相比,又因为恩国公的妹妹乃如今的姚贵妃,也是不能相比,只是底蕴比恩国公府厚一些罢了。
“老臣参见陛下。”康伯侯如今已年过四十,生得心宽体胖,商人富态,得了允许之后,匆匆金殿,立刻向惠帝行礼。
“起来吧,康伯侯今日怎的有空进宫了?”惠帝面对朝臣的时候,大多数面色和蔼:“朕已许久不曾见过你,年初时候听说你腿脚不便,如今可还好?”
听到惠帝关怀的话,康伯侯几乎热泪盈眶,跪服在地:“多谢陛下挂念,老臣身子无碍,都是些旧年的老毛病了。”
“那便好。”惠帝道:“若是还抱恙,不如在宫中请个御医回去瞧瞧。”
康伯侯红着眼睛,有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而后才讲明了自己一番进宫的目的:“这几日,老臣虽深居家中,却也晓得外面发生的事情,尤其听闻,那位击登闻鼓的少年,极有可能与早年便离宫的敏乐公主有些关系,如今外边传言沸沸扬扬,老臣唯恐陛下为此烦忧,特进宫一趟。”
惠帝浑浊的老眼微眯,盯着康伯侯垂下的头颅,面上又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哦,康伯侯可是有不同的见解?”
康伯侯笑了笑:“回禀陛下,臣不敢有见解,只是,臣家中小儿,与如今翰林院的林编修为至交好友,林编修时常来康伯侯府做客,昨日登闻鼓之事后,林编修与犬子说起了那少年少女之事,老臣方知,原来那林编修,与他们甚为熟悉,尤其是那云家少女,少时还以兄妹相称,比邻而居。”
“林编修?”惠帝似乎认真地想了想,也想不起这么一号人
康伯侯便提醒道:“林编修名林志远,乃陵阳人士,太平镇上林村人,乃今年金科甲榜第四,是陛下点封的编修呢。”
惠帝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确实有过这么一个人,此人胸中有大才啊。”
说罢,惠帝又笑了:“陵阳倒是个人杰地灵之地,今年出了许多杰出的人物,你说,那林志远与云莞和萧扶疏皆非常熟悉?”
“正是,他们原本是同乡之人,年纪相仿,自是有所了解的,且据他与小儿所言,陵阳一带,关于那萧扶疏的传言,倒也有一些,臣想,如今外边流言漫天,不知谁真谁家,唯恐陛下为此忧心,有损龙体,不若找一他们的同乡之人,听听些言语,也好有所判断。”
“嗯,你说得没错,朕正愁陵阳天高路远,消息传递极为缓慢,康伯侯可是给朕渴中送水啊。”
康伯侯心内一喜,面上却恭敬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惠帝极为满意,又留康伯侯说了还一会儿话之后,才放人离开。
康伯侯则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皇宫,面上还带着喜色。
待康伯侯离开御书房之后,惠帝的脸色才慢慢淡了下来,面上长带的宽容与和蔼,消失无踪:“康伯侯沉寂多年,这些年,心倒是便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