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百夫去找安东尼的时候,东门庆就在不远处干活,但他的心思却是放在正交谈着的两人身上。
“喂!你干嘛!又偷懒!”不知什么时候,佐藤秀吉注意到了东门庆的举动便走过来呼喝着。
这支船队存在着佛郎机人与东方人两个截然不同的阶级,那十几个佛郎机海盗自然是高高在上,并不怎么把其他的东方异教徒当人看。当然,已经皈依天主又懂得葡萄牙语的安东尼算是勉强可以得到他们的认同。佛郎机人万里远来,为了各种需要,沿途不断招收各地水手进行层级统治,众佛郎机之下,是一些像安东尼这样到南洋谋生的中国人,中国人以下,是另外一些印度、南洋土著,最新投降的那艘广东商船的水手虽多是中国人,但因为最晚被役,所以地位便最低。在佛郎机人与东方各族水手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团体,那就是一群对这些佛郎机海盗比较忠心的中国人和南洋人,这些人的一个普遍特征就是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葡萄牙语,所以能和门多萨等人直接沟通。佛郎机海盗正是靠着这个二鬼子团体来维持他的统治。
佐藤秀吉十分聪明,加入这支船队没两天就搞明白了这层关系,他深知在这个环境下只有挤进二鬼子团体才能出头,而他很快就有了机会,那就是靠他出色的木工技巧赢得了主管木工活的那个佛郎机海盗拉索的赏识,虽然他还不懂葡萄牙语,所以还没能进那个二鬼子团体,但拉索的赏识已让他觉得自己的地位与东门庆等拉开了距离,这为他带来了一点自尊。但这日他忽然看见常和东门庆搅和在一起的那个琉球人陈百夫忽然去找在船队中地位最高的华人安东尼,心中隐隐感到不妙,再看东门庆正密切注意着安东尼与陈百夫的交谈,便赶忙过来喝骂。
东门庆横了他一眼,不理睬他,继续干他手中的活。佐藤秀吉在一旁连声指责,说他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对,李纯走过来道“王大哥做得好不好,轮得到你来管!”这几天有懂得些朝鲜话的陈百夫居中交流,东门庆已让李纯不要叫自己主人而改叫大哥了。
佐藤秀吉听了李纯的话之后大怒,就要打他,东门庆横过来拦在两人中间,举足刷刷刷在沙地上写了四个字“狐假虎威”!佐藤秀吉怒蓄胸口,就要发作,忽然一个人道“好漂亮的字啊。”他一转头见是安东尼,赶紧躬身退开了两步。
安东尼看看东门庆随脚写下的四个字,问他“你读过书?”见东门庆点头答应,便道“这边的活别干了,跟我来。”又对远处监工的佛郎机海盗说“拉索,这个人我要用。”便带着东门庆往主船走去。
这时陈百夫已经回来,佐藤秀吉瞪着他道“你去跟安东尼大人说什么了?”
陈百夫微笑不答,李纯笑道“你害怕么?其实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的。你知道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只要一有机会,王大哥总会压过你的!”
佐藤秀吉听了这句话满脸变得铁青,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李纯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佐藤秀吉很在乎东门庆,但东门庆却好像不很把佐藤秀吉放在心上,他一离开工地就将对方抛诸脑后,跟着安东尼来到主船的会计室。
安东尼取出一套笔墨纸砚来,让东门庆写几个字,东门庆随手便写了一首《静夜思》,安东尼看了这笔字后啧啧称赞,知道他确实是个读书人,又问他会不会用鹅毛笔。
会软笔者再用硬笔易,会硬笔者转毛笔难,东门庆家里又多时西洋货,以前也贪新鲜玩过几天的鹅毛笔,这时拿起来试了试,写了几个极漂亮的汉字来。安东尼见了更加赞赏,便拿出一张写满番文的文件来让他抄。那些拉丁系文字东门庆是半个也看不懂,不过他就当是画画一般照着描,竟也描得像模像样。
安东尼大喜道“咱们船上不缺有力气的,就缺拿得动笔的。许七斤佛郎机话说得溜,却拿不起笔;周大富能算能写,可惜他的字太丑了。你这么聪明,只要练一练,就是拉丁文也一定能写得很好看的。”
东门庆见他有抬举之意,便在纸上写道“以后还请安兄多多指点。”
“安兄?”安东尼哈哈一笑,随即有些黯然,道“我不姓安,安东尼是个名字。嗯,我姓黄,华名汝霖。这安东尼是牧师给我起的名字。”他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有空我给你说说我主的教诲,让你进入真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