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在最后那一刻仍然叫的是“恒哥哥”,像很多年前那样。他有些欣慰,嘴角努力扯出一道看起来稍微愉悦一点的弧线,“你放心。”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了丹凤门前的城楼,回到郭太后身边。
十全从他手里接过圣旨来宣读,册封太和公主为定安大长公主,嫁与回鹘王子曷萨特勒。
她得跪下接旨,叩头高呼万岁,然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走进檀木雕花的马车。
车帘缓缓放下,从此各自天涯,一生不复相见。
浩浩荡荡的回鹘车队终于沿着朱雀大街出了城,公主的车驾慢慢模糊,消失不见,李恒一直绷着的一颗心忽然落了下去,又像是忽然消失不见。
他曾经以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在这一天,他亲自为她送嫁。
六月夏初,可不知为什么,李恒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孤零零地摆在腊月的数九寒天里,被撕扯出一个大洞,凛冽的北风呼呼的刮进来,又冷又疼。
“母亲,”他看向旁边的郭太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为她,朕才想当皇帝。可即使朕已经是皇帝了,还是留不住她。”
郭太后还没答话,只见李恒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十全连忙扶住他,郭太后大惊,连声叫“御医,快传御医!”
李恒浑身再没有半点力气,郭太后一时也差点慌了神,亲自抱着他坐在肩舆上回了紫宸殿。
梁御医此时年事已高,因召得急,是由一个药童背着跑来紫宸殿的。他顾不得同郭太后寒暄,径直走到龙榻前,伸手摸了摸脉象,把心一横,双膝跪在了郭太后面前。
从郭念云十四岁进东宫的时候,他就一直视她为小友,为她和她身边的人诊病。他是大唐最好的御医,但是,却只是一个郎中,不是神仙。有的病,他织的了,有的病,他治不了。
所以,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她失去一些亲人,包括她的姊姊,她的伯父,她的母亲。
而现在,她要面对的,是她的儿子。
“太后娘娘恕罪,老夫……老夫对不住太后娘娘,陛下说什么也不让老夫告诉太后娘娘……”
“你说什么?”郭太后几乎跳起来,冲上去抓住梁御医的手腕,“梁老头,你在哀家身边好几十年了,你应当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不该说,怎还会和恒儿一起做出这样的事?你……你说你瞒着哀家,那么恒儿到底怎样,你到底瞒了哀家什么?”
梁御医看了看病榻上的李恒,斟酌着字句的用法,缓缓道
“太后娘娘,陛下……陛下这是温热病邪,深入血分,血分热盛,闭扰心神,迫血妄行……”
“行了!”郭太后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只说,陛下这是要紧,还是不要紧?到底是什么程度?”
“这……”梁御医迟疑了半晌,方才摸着山羊胡子,“太后娘娘特比恕罪,老夫无能,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郭太后努力平静了心情,走过去扶起梁御医,“你起来,坐着吧,这么大把年纪了,就莫要动不动下跪了。哀家问你,恒儿这……这到底有多长时间了?”
梁御医缓缓道“回太后娘娘,从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月,老夫就查出有些不对劲了。可是……可是陛下不让老夫告诉娘娘,所以……”
所以,陛下就开始宠幸后宫妃嫔,即使落落被许给了回鹘人,他也没什么特别过激的言行,所以,他即使大醉了一场,最后还是决定眼睁睁地看着落落嫁给别人!
郭太后在那个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的儿子,不是无能,更不是懦弱,他只是……心软啊!
明明知晓自己已经给不了她最好,也给不了她一辈子的幸福了,所以他选择了放手。
他不告诉她,既是为了怕她这个做母亲的担心,又是怕落落知道了不能无牵无挂地远嫁。
所以,这一切的痛苦,他都默默地选择了自己来承担!
“恒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郭太后坐到床边,双眼含泪地抚摸李恒的面颊,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和李淳生命的延续,可是怎么能这样命苦,就这样年纪轻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