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其实并没有离开蓬莱殿,落落不肯见他,他只好待在侧殿里等着,心里只管想着回头要怎么去同落落解释。
出了这样的事,其实他心里的痛楚一点也不比念云少。落落是他从岁开始就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人,当年他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群臣大声说他要娶太和公主,那并不仅仅只是童言无忌。
虽然从十几岁以后,他身边又慢慢地有了其他女孩子接近,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始终都是留给落落一人的。
身为一个李家皇族的男人,他从小所受到的正统教育便告诉他,开枝散叶也是同样重要的一件事。即使他的父亲一生中那样珍视母亲一人,但实际上他依然少不了妃嫔。
对他而言,成长是一个不断见识各种新奇的诱惑的过程。与他一同交游的皇亲贵戚带着他见识过了太多的声色犬马,而少年的他也的确在这种莫名的诱惑下做出了许多的荒唐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在他身边都温婉乖顺得像一只小猫儿的女子,怎么一转身都会变成青面獠牙的画皮厉鬼,竟对他最珍爱的女子伸出尖利的爪牙,暗下狠手?
直到这一天,他真的要失去她了,他才察觉到那种无边的恐惧,仿佛被人从独木舟上生生推下深水,心痛得几欲窒息。
她受到的伤害这样深重,而世人却依然要把罪名加诸她身上!
更可怕的是,他在侧殿里听到了陛下和母亲的谈话,在这种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陛下竟然决定让他改娶王瑾襄的堂妹!
李恒觉得他听见陛下说出那样话的时候便要从侧殿里冲出去同陛下理论了,可身边的太监十全紧紧地抱住了他,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去与陛下起冲突。
后来听见母亲同陛下据理力争,他的眼泪莫名的就流了下来。
母亲一向待他们都这样好,而陛下却如此冷血。
他听见陛下的脚步声远去,十全抱着他的力道才慢慢松了下来。李恒蹲在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他从未如此脆弱过,直到听见落落那一句沙哑的“你出去”,直到听见陛下打算就这样轻率地定下他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侧殿里走出来,母亲并不在大殿里,不知是在落落房里还是出去了。
他走到落落的房间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但终究还是放下了,只伏在门上侧耳听了片刻,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往前走,不远处便是紫宸殿。
十全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李恒这才回过神来,但他却忽然举步往紫宸殿里走去了。
那是他的婚事,他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
陛下正在偏殿里批阅奏折,见他进来,头也未抬,“恒儿,来看看这一本折子,为了治理黄河水患,从太宗皇帝开始,就在开挖水渠,可到现在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
李恒接过陛下递过来的折子,却轻轻地放到了一边,纳头跪倒在地上,“陛下,儿子听问陛下要为儿子指婚,特来求见。”
李淳微微一愣神,抬起头来,那朱笔便在折子上泅开一片红点。他皱了皱眉头,将朱笔放下,“你想说什么?”
李恒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若是陛下想让儿子娶王瑾襄的堂妹为太子妃,恕儿子不能从命。在儿子心中,正妃之位惟有太和公主一人,若那人不是她,儿子这一生,决不娶正妃。”
“放肆!”李淳用力在案上一拍,条案上堆着的折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李恒倔强地低着头不语。也就是这一刻,李淳忽然觉得这个儿子的脾气这样像念云。
脾气像她也就罢了,可才能为何就不能像她一点?倘若他的才能智慧及得上他父亲母亲一半,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至于这般努力要为他铺路!
这古往今来的无数帝王,不愿墨守成规的有之,任性胡为者有之,才能平庸者有之,率性而为者有之。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才能平庸的帝王却还不肯遵循这世间的诸多规则,偏要率性而为。
他这个儿子怎么就不明白,从前他不反对太和公主做太子妃,那是因为太和公主本身有一定的才能和魄力。可现在,她自己都已经开始灰心,况且担上了这样让天下人诟病的名声,这对大唐的统治已经弊大于利!
李恒犹不自知,还在试图以感情打动他,“父亲当年恋慕母亲,不也是费尽心思非她不娶?为何儿子想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就不行了?”
他当初娶念云是因为恋慕她?呵,说来也并非如此。当时先帝和舒王争得那样厉害,他哪里还有工夫去谈情说爱!只不过,他是幸运的,恰好遇到了那样好的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