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仍旧半闭着眼,没有应。
杜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陛下若是无事,杜秋……就先出去了。”
李淳的双目倏然睁开,眼中醉意全无,锐利的眸子扫向杜秋,沉声道“杜秋,你费尽心思引朕注意,难道不想侍寝么?”
这清冷的声音让杜秋浑身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冷汗入虫蚁一般爬过,顺着背脊涔涔而下。
好险,倘若她方才真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哪有什么一夜、花开堪折,恐怕……恐怕此时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杜秋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跪倒在地“杜秋不敢。杜秋身为奴婢,便应该遵守奴婢的本分。陛下待娘娘情深意重,杜秋不过是奉命献丑博陛下和娘娘一笑罢了。”
李淳忽然凉薄地笑了“哦,是么?若今日朕非要你侍寝不可呢?”
杜秋抬起头来,迎上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杜秋不敢欺瞒陛下,陛下为娘娘所做的一切,杜秋都看在眼里。倘若今日陛下仍旧回蓬莱殿,娘娘的心结或可真正打开。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图一时之欢,岂非陷杜秋于不义?杜秋不敢抗旨,惟有以死向娘娘谢罪!”
说着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杜秋求陛下怜悯娘娘的一片痴心!”
李淳眼中的冷意渐渐褪去,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站住“一片痴心?何以见得,朕向来只见她不断把朕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杜秋仍旧跪伏在地上不敢动,“陛下,杜秋是女子,知道这世间的女子,无一不希望能得夫君完整的爱。可陛下不仅仅是娘娘的夫,更是这大唐的君。娘娘推开陛下,又何尝是因为娘娘不爱重陛下,只是因为相对于陛下一人心心相印的妻,大唐更需要一个贤德的贵妃啊!”
李淳伸手去扶她“杜秋,你起来说话。”
杜秋站起来,继续道“恕杜秋直言,陛下同娘娘是少年夫妻,相互恋慕至深。或许曾经有过一些误会,若不能好好解开心结,或许要抱憾终身!”
李淳有些迷茫,“朕做了那么多,可总觉得念云的心冷若冰霜,朕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朕都想要放弃了。杜秋,你说的是真的,念云心里真的还有朕?”
杜秋认真地点头“陛下,娘娘亦同样为陛下付出良多。”
李淳长叹一声“杜秋,谢谢你。”
陛下和杜秋的身影消失在偏殿之后,念云脸上面具一般的温柔笑意顿时垮了下来。大殿里的歌舞索然无味,她饮尽杯中残酒,便借故离了席,回了蓬莱殿。
冬夜的朔风阵阵,如利刃一般划过她的脸,她的脖颈。她没有戴兜帽,任由北风肆虐,冻结她的阑珊心绪。
寒冬腊月,风刀霜剑,冷不过她此刻的心,痛不过她此刻的心。
她的陛下,到底还是离她而去了。枉她先前还抱有一点侥幸,以为陛下这段时日待她不薄,也的确不曾再召别人侍寝,可到底,还是禁不住这一点点的试探。
十余年的时光,埋葬了她和他的爱恋,也将那些风雨同舟的日子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慢慢飘散在朔风之中。
从此之后,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这一座冰冷寂寥的蓬莱殿了啊,她将日日披着沉重的华服,戴着华美的面具游走于大明宫之中,成为一具没有心的石像!
她的陛下,从此不再是她的夫,只是她的君,她将以和他所有臣民一样的面孔,在他面前高呼万岁。
茴香知道她不耐烦穿戴礼服,进来要替她把沉重的头饰和织着金丝的华服换下,她却摇了摇头,打发茴香出去“留着罢,不急。”
从此之后,她将日日都顶着这沉重的躯壳,惟有如此,方能让她感觉到这具身体还活着。
借着幽暗的烛光,她对着镜子细细打量镜中的容颜。
镜中的女子画着浓妆,青黛描眉,额上贴着花钿,脸上覆着厚厚的粉,唇上涂着艳丽的大红胭脂,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长安的十余年,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珠光宝气,满头珠翠,晃得镜中如繁星点点。
这是今日的她啊,不是那素罗裙,一支简单的发簪,素面朝天的小女孩了!
她逃不掉,这是她的宿命。可她的心,似刀割一般的痛楚。
她的手指缓缓覆上自己的脸孔,隔着厚厚的脂粉,感觉触不到自己的肌肤。
她忽然以双手掩面,对着镜子放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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