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臣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只是站在下边惺惺作态,欲言又止。
年轻皇帝看这死太监演得一出好戏,强忍笑意,也不点破,继续说道:“公公但说无妨!”
那老宦臣,得了圣上两道“令”,这才开口道:“皇上想必是在担忧近来藩属小国不肯进贡一事?”
“此事尤为棘手,朕已数夜不能寐,不知公公,可有良策?”李忲贞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老宦臣再度朝皇年轻皇帝行礼,说道:“这满朝官员都在替皇上献策,哪里轮得到奴才来指手画脚呢?”
李忲贞有些摸不清这老家伙的脉络了,刚才要说的也是你,现在不说的也是你,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然而老宦臣下一句话,才让李忲贞心中大定,原是在那边欲擒故纵。
老宦臣说道:“不过······想必皇上也听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恰恰奴才深处宫中,不比那些大人们,看事情反而更加透彻些。”
“公公,你就莫要卖关子了,有何良策,朕都听着呢,你再这么吞吞吐吐下去,可真教朕干着急呀!”李忲贞内心波澜不惊,然而表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急不可耐,沉不住气的模样。
毕竟这是他在老宦臣眼前的常态,做戏要做足。
那老宦臣见了年轻皇帝的样子,心中不免冷笑一声,觉得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看来半点城府也无,怎么成得了大事?
无非就是在他和太后手中,被玩弄于鼓掌的傀儡皇帝罢了。
老宦臣终于全盘托出,说道:“皇上少安毋躁,待奴才细细说来。皇上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定,不就是觉得向那些藩属小国遥遥出兵,来得太不值当了么?即便是打了胜仗,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劳民伤财。”
李忲贞点头道:“正是。”
老宦臣又说道:“依奴才拙见,想要杀鸡儆猴,又何须舍近求远呐?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鸡’,可不就在那等着皇上去杀吗?”
年轻皇帝哦?了一声,眉头微皱,想了想,问道:“公公的意思是?”
老宦臣竟如“登堂入室”一般,胆大包天地走到皇帝书桌前,伸手指向仓庚州地图一处。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年轻皇帝心中一惊,咽了口唾沫道:“公公是说,先拿下燕国?”
“正是!”老宦臣满意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
看得李忲贞有些犯恶心,只是表面还要强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之感,赞叹道:“公公所说,也不无道理,待朕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那燕国,不是不能拿,只是燕国乃仓庚州,国力仅次于大煊王朝的强邦,若与燕国正面开战,即便获胜,大煊也会伤去几分锐气。
随意不到万不得已,李忲贞是真不愿与燕国为敌。
可此事若细算起来,还真真儿是燕国挑起的风波,那些藩属小国,也都是看到燕国的硬气,才纷纷撂挑子不向大煊进贡的。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上上之策,的确是拿下燕国。
杀了燕国这只罪魁祸首的“鸡”,给那些作壁上观的“猴子”们看看。
威信损失极其容易,再想建立,便相当困难。
去年大煊与燕国有过一场开战,以那座太平郡,如今的燕归郡为战场,两军山上山下势力相互厮杀了一番,虽大煊占上风,然而燕国将士骨头硬得很,是拼着断肠之痛也要从敌人身上撕咬下几块肉的狠角色。
当时率兵与燕国正面对抗的几位将军,都对敌军将士赞扬有加,说若仓庚州有哪一国是大煊王朝的心腹大患,舍燕其谁?
其实这也是年轻皇帝心中的上上策。
只是他绝不可以在老宦臣眼前表现得杀伐果断,务必要将自己优柔寡断,事事犹豫的姿态,扮演到底。
所以哪怕万事俱备,这位年轻皇帝,也是说着“容朕想想”。
老宦臣沉声道:“天下人都在看着,皇上可不能再犹豫了!”
李忲贞犹豫不定,说道:“容朕再想想。”
那老宦臣一脸恨其不争怒其不幸的神情,在皇帝书桌前来回踱步,徘徊不定。
过去好一会儿了,看那年轻皇帝还在那边优柔寡断,老宦臣双手猛撑书桌,凑近到年轻皇帝身前,吓得李忲贞身子骤然向后一缩。
老宦臣几乎以命令的口吻喊道:“皇上!还请皇上发兵燕境!”
李忲贞演得很像,甚至还在身子后缩之时,“被吓得”连手中奏折都掉落在地。
他此刻就像一只柔弱无力的小绵羊,几乎瘫软在金色座椅上,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好······就······就发兵燕境。”
将年轻皇帝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的老宦臣,嘴角不由地浮起一抹弧度,只是掩饰的很好,瞬间将其收住,再以眼角余光斜瞥那缩在座椅上不敢动弹的小兔崽子。
怎一个运筹帷幄的滋味了得。
老宦臣满意地转身离去,说既然大事已定,便请皇帝好好休息,他会去帮忙召见几位将军,商议进军一事。
其实是要去向太后禀告。
在老宦臣走后,皇位上那个年轻人从椅子上坐正,又弯腰将掉落在地的奏折捡起。
面无表情。
————
神游渡船之上。
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剑客,真就在温泉中泡了一夜,怀中死死抱着所剩无几的剑南烧春,醉眼朦胧。
后来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少年剑客竟是又醉又困,直接昏头睡了过去。
别苑石桌旁那位白衣少女,在前半夜的时候,心血来潮,觉得自己既然都已经空手练习了这么久,想必也应该真的上手做做东西。
做衣裳,太难,红韶觉得,不如就先从鞋子做起。
少女走出客房,去唤来一位渡船侍女,喊她帮自己拿来布料,布垫,针线。
红韶打算亲手替师兄做双布鞋,也算是练练手。
那位渡船侍女,也是个细心的姑娘,不仅给红韶拿来了做布鞋需要的一切材料,还手提着一盏夜灯,笑着打趣那位白衣少女道:“妹妹真是心灵手巧,这样晚了,还有这份心,那位公子有妹妹这样的道侣,好大的福气。”
少女脸上飞起一层红云,羞涩不已,忙摆手解释道:“不是道侣,是我师兄。”
红韶也是跟师兄走过很多山水以后,才终于明白“道侣”、“夫妻”、“情人”的意思,想起自己以前还说想要嫁给师兄,只怕听在师兄耳中,是天大的笑话吧,好在师兄从不会拿这些陈年往事来取笑自己,不然她可真的无地自容了。
那渡船侍女听到“师兄妹”以后,非但没有觉得就当真不可能了,反倒是掩嘴轻笑道:“那有什么?山上师兄妹喜结连理的神仙眷侣们,多了去了,哪个不知道日久生情?整日待在一起,耳鬓厮磨的,谁又受得了只做师兄妹?妹妹还年轻,以后自会知晓。快把东西拿好,替你师兄做鞋去吧,嘻嘻。”
少女就只是手提着一盏夜灯,拿着做布鞋需要的材料,在原地发愣,直到那位渡船侍女走出好远,她才慌忙逃回客房,反手按下封锁客房的按钮。
满脸羞红。
红韶走回屋子里,将灯盏放在桌上,开始穿针引线。
书上看着简单,空手比划也容易,谁想到真当了少女上手实战时,才发现针线活殊多不易,别看小小一双布鞋,可就是这小小一双布鞋,少女忙活了一夜,手上被针扎了好些个口子,都才只做了一半。
她却还要强忍住不能疼出声,免得惊动了泡在温泉中的师兄,害师兄担心。
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红韶满眼倦意,直到都看不清针线的脉络了,这才悄悄将家伙什收纳起来,藏在柜子抽屉里,然后走到温泉边,看见李子衿睡得正熟,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叫起来。
少女蹲在温泉边,轻声喊道:“师兄?”
李子衿睡得跟死猪似的,了无动静。
“师兄?”少女又喊了声,还是没得到回应。
无奈之下,她只能伸手去夺李子衿怀中那坛剑南烧春。
好家伙,这一伸手抢酒,瞬间把李子衿给惊醒了,少年手忙脚乱地扯会半坛子酒,然后师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
“师兄,你在池子里待了一夜了,去床上歇息吧。”红韶说道。
那个脑袋昏昏沉沉,浑身血气上涌的少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小师妹,点头道:“先帮我喊完醒酒茶来。”
红韶来去匆匆,从渡船杂役那边取来一碗醒酒茶,喂师兄服下。
脑袋清醒些了。
李子衿支开小师妹,爬上温泉,穿好衣裳,栓好玉牌,握着翠渠,走回屋子,说道:“那我再睡会儿。午饭饿了,你自己先吃,不用喊我啊。”
少女乖巧点头。
分明是一间客房,然而在别苑中,有两间屋子。
师兄妹二人各自一间屋子,各自一张床,都是沾床就睡。
直到两人睡醒之时,天都又黑了。
神游渡船停靠在一座仙家渡口,有许多客人下船到渡口游玩,在渡口边,还有一些仙家店铺。
少年少女晚饭后,琢磨着不如也去仙家店铺逛逛,正好李子衿想要给小师妹也买一块淬剑石,帮助她淬炼文剑仓颉。
神游渡船台阶上,渡船管事徐溪笑着提醒道:“二位放宽心去逛便是,徐某会在这边等到所有客人都回到渡船以后,才收起阶梯。不过,也请二位尽量将时间控制在三个时辰之内,毕竟咱们船上还有好一批客人不喜欢游玩,忙着赶路。往二位理解。”
这套说辞,其实徐溪对每个客人都说了。
李子衿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带小师妹走下神游渡船,来到渡口边逛仙家店铺。
此地名为渝州渡,听闻附近有座渝州城,满城房屋皆环山而建,上下高低起伏不定。
城中有一特色。
满山遍野,皆是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