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押送队伍的后头,李子衿找到陈治远,“陈大哥。”
“李少侠,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治远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青衫少年剑客,惊讶问道。
随后,他后知后觉道“难不成混乱是少侠引起的?”
李子衿点了点头。
陈治远既惊又喜,笑道“好好好,我早该想到的。”
李子衿一剑提一位奉国士兵封喉,赶紧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脱身再说。”
陈治远面容凝重“好。”
青衫少年剑客,与陈治远一起带着那十几个凉国侍卫往外突围。
由于有李子衿这个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培元境剑修在,所以一行人的突围显得格外顺利,单少年剑修一人,几乎就可以横扫那支奉队。
直到他们成功突围,即将跑上山坡时,陈治远忽然提醒道“慕容将军似乎还在那边!”
众人回过头来,望向那支队伍的最前方,果真可以遥遥望见火光之中有一人一骑陷入敌阵,与另一人一骑缠斗不停。
若只是慕容晓山一人孤身陷阵倒也就罢了,更要命的还是平安渡乙字帐的那些女子将士,不肯撤退,非要跟在慕容晓山后头,一起陷入敌阵。
凉国这边不过几百人马,而奉国那边接近两千人马,双方人数悬殊,突围尚且有一线生机,可若慕容晓山恋战,势必要与敌军将领分个胜负,那么极有可能导致整个乙字帐全军覆没。
那些女兵,又个个都要与慕容晓山同生死,共进退。
李子衿拦住陈治远,说道“陈大哥,带你的人先撤。慕容将军那边交给我。”
陈治远摇头,还想说些什么。
少年语气强硬,不容置疑,说道“形势紧迫,又不得你我在此磨蹭,我是炼气士,更是剑修,自有脱身法子,你与我一起,说不定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拖累我。赶紧带他们撤离!”
情况紧急,陈治远提醒道“坚持住,朝廷派来的炼气士供奉与奉国那边的炼气士正在缠斗,双方似乎铺开了一处法阵结界,我等凡胎难近十丈之内。但我们这边的炼气士,无论人数还是境界都要压奉国那边的炼气士供奉一筹,他们设下结界,就是要拖延时间,这批乙字帐将士会成为奉国与朝廷谈判的筹码,奉国想要蠡湖山脉!加之我们与奉国有盟约在身,所以他们不会贸然杀了她们。李少侠一定要以自己的周全为主,对于她们,能救则救,切莫勉强!”
李子衿点头道“陈大哥放心,走吧。”
话音刚落,那个青衫少年剑客便身形化作春风飘然荡下山坡,留下数道残影。
陈治远没有追,正如李子衿所说,他去了,反而有可能会拖后腿,无奈之下,陈治远只好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弟兄往山上撤。
李子衿蹿入军阵,从队伍的后头开始救人,不断帮助那些乙字帐女兵斩开她们的手铐和脚链,催促着她们赶紧走。
然而那些女兵得到解救之后,第一时间不是逃,而是拿起武器,陷阵杀敌。
李子衿怎么劝都劝不走,只能想办法往慕容晓山那边靠近,因为这些女兵只听那位女子武将的!
奉阵之中。
凉国女子武将与奉国骁骑将军的捉对厮杀仍未结束。
两人此刻身上皆有伤痕,长短大小不一,只淡淡一瞄,会觉得两人受伤程度大差不差。
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虽然双方都在每一次交锋时以伤换伤,都在对方身体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可每一次,慕容晓山身上的口子,都稍长一丝或稍深一毫。
一道两道无伤大雅。
可若十数道呢?
数十道呢?
伴随着交锋呈现白热化阶段,两人的进攻都变得愈发凶猛,且双方身上的口子都在不断增多。
最终那些一分一毫可以叠加累计成难以忽视的伤势,会对慕容晓山造成极大的影响。
正如那最初的一丝余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双方再一次交换攻势之后,那位凉国女子武将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手臂缓缓滑落一道鲜血。
右手微微颤抖。
慕容晓山不得不加重力度,不让长枪从掌心滑落。
可每当她加重力度,手臂上的伤口便会涌出更多的鲜血,使得她的手颤抖的幅度更大。
手更抖,力更大,血更流,手更抖······
如此往复。
“你输了。”程元培笑望向距离自己十丈开外的女子武将。
她脸上的疲惫,逐渐盖过英气。
与之相比,程元培这位奉国骁骑将军虽然同样伤痕累累,却还能有闲心扭着脖子,活动着手腕。
谈不上气定神闲,却也比那位女子武将,从容许多。
忽然,程元培愣了愣。
只见慕容晓山面无表情,将左手缓缓抬起,放在额前。
女子武将轻轻解开绑在额头的抹额,满头青丝随意垂落。
明眸皓齿,秀发柔顺。
程元培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慕容晓山,心道原来,她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好看女子,也有女子柔的一面。
慕容晓山缓缓将抹额放在右手上,然后绕着右手手腕与长枪,绕完几圈,最终打了个死结。
如此,便是手更抖,血更流,手中长枪,也不会滑落了。
程元培低下头,叹息一声,若非立场不同,他真不愿亲手杀掉一位难得一见的女子豪杰。
当这位奉国骁骑将军重新抬起头,再望向那位女子武将之时,眼中的敬佩之情再难掩盖,他遥遥向那女子武将抱拳,再无言语。尽在不言中了。
他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让那位女子武将,死在自己长枪下,死得干脆利落,死得体面一些。
有时候这位骁骑将军会想,若朝廷那边,是真心与凉国结盟,那该多好。
他幻想过两军将士共同在草原上一起纵马驰骋,饮酒吃肉,彻夜长谈的光景。
奈何手中长枪,难改君王心意。
身为臣子,便只能身不由己。
程元培迟迟没有动手,更命令禁止手下出手围攻那位女子武将。
或许豪杰与豪杰之间,总能惺惺相惜。
十丈之外,取下抹额的女子满头青丝随风飘扬,火浪映照出她的面孔,脸上挂着视死如归的灿烂笑容。
如她这般二十出头的年纪,如她这般其实也算好看的女子。
这个时候,原本应该在家中刺刺绣,养养花,读书作画,弹琴饮茶。
说不得也有那心仪的情郎,谈谈雪月风花。
可她没有。
如平安渡乙字帐的那些女子将士一般,都在最好的年华,选择了投身沙场。
她们有的人也可以选择诗酒花茶,相夫教子,天伦之乐。
可比起这些,这些女子们选择了平安渡的前两个字。
用那些美好的东西,换凉国的平安。
凉国国力日益衰弱,年年征兵人数未达标准,军队中四分之一都是老弱病残,只能充数,一到打仗之时,两军交锋便会一败涂地。
偏偏又有虎狼相伴左右,伺机而动。
左有郑国虎视眈眈,若非有条白龙江拦在中央,恐怕早就将凉国吞并了。
右有奉国阳奉阴违,待时而动,表面上与凉国结盟,私下里却干得都是坑害盟友的勾当。就差光明正大向凉国宣战了。
危难之际,平安渡乙字帐横空出世。
参军之人,皆是女子。
以慕容晓山为首,离开家乡,报效凉国。替凉国守住最外围的这片草原。
这些女子,束起青丝,褪下锦绣衣裙,换上沉重盔甲,被晒得黝黑,练出了肌肉,肌肤胜雪与她们无关,无数道伤痕搁在她们与貌美如花之间,仿若一道天堑。
即便如此,她们仍是倾城之姿。
芳华绝代。
慕容晓山闭上眼,细细聆听从远方传来的家乡歌谣,嘴角微动,像是在轻声哼着。
感受着那一阵微风拂过脸庞,火浪就好像太阳一般温暖炽热。
凉国并不总是这样暖的。
手上鲜血直流,一滴一滴,滴在草原上,染红那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上。
何时我凉国才能如这些劲草一般?
头被踩断了,脊梁也不断。
脊梁被踩断了,心气儿也不断。
乙字帐的士兵会与她同生死,共进退,她又岂会不知?
成功突围只在一瞬间,只在一念之间,就可以带着麾下将士逃走,她又怎会不知?
可她转念一想啊,从前就连白龙江的另一头,也是凉国的国境。
他们已经退到了这一边,退到了这里。
将白龙江对面的高山流水和这一边的辽阔草原都拱手让人,此刻她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过先人的鲜血。
再退,还能退到哪里呢?退到郡城,郡城再退,难不成,还要退到京城去?
再退,凉国就没了。
不能再退了。
所以哪怕今夜乙字帐全军覆没,她也不能退,要在这片土地上,流下足以让后辈铭记于心的鲜血。
他们不拼的,她们来拼。
正如平安渡乙字军帐之外飘扬着的旗帜,上面写着“巾帼不让须眉”。
那些还未成亲的姑娘们,不能以身许卿,便以身许国吧。
被鲜血浸透的这片土地,便是你们最美的嫁衣。
今夜,巾帼不让了。
慕容晓山缓缓睁开眼,高举手中被鲜血染红的长枪。
女子朗声道“乙字帐,随我赴死。”
火光中,她轻夹马腹,纵身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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