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和小师妹红韶回到飞雪客栈之时,就连柴老爷都开始为了春节忙碌起来。
中年掌柜一个人跑上跑下的从客栈门口那辆马车上,往屋里来回搬东西。
累得他大汗直流,气喘吁吁。
李子衿看了一眼,说道“红韶,你先上去吧,我帮柴老爷搬搬货。”
少女瞥了眼那个听到这句话有些讶异的中年掌柜,随口说道“我也来帮柴老爷。”
李子衿挼了挼她的脑袋,一脸宠溺的模样,一把将少女推进客栈,笑骂道“赶紧把无事给我找回来,这家伙一夜没回来了,玩疯了吧?”
那个白衣少女撇撇嘴,直奔飞雪客栈后院而去。
一袭青衫,随手把背上的翠渠剑取下,放在一旁,也从停靠在客栈门口的马车车厢中,搬出一箱货物,跟在步履蹒跚的中年掌柜身后。
两人往三楼角落的房间走去,那是飞雪客栈的杂物间,存放各种各样的大小物件。
一路上,柴老爷不时回头打量起那个青衫少年剑客来,想起前些日子,乔府那管家童寺,考榆坊的坊主沈修永。
一个山下人,一个山上人。
一个仆人,一位主子。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飞雪客栈,都是为了打听这个青衫少年剑客的身份背景。
若非中年掌柜一次偶然的机会,瞟了一眼少年郎腰间的不夜玉牌,怕是连他都要看走眼了,还会取笑那两位不仅在金淮城身份尊贵,甚至就在一座郑国都地位不低的大人物,会不会太过草木皆兵了些。
对一个筑魂境剑修,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地处理么?
寻常筑魂境修士,都不说那位境界与自己旗鼓相当的考榆坊坊主了,他算是外来人口,并非鸿鹄州人士,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甘愿安居一隅,待在金淮城这么个破地方,还盘下了整座考榆坊,做起了“脂粉生意”。
可是那位坊主,的的确确是一位地仙修士没错,要对一个筑魂境小剑修下手,根本无须有所顾忌。
而童寺背后的乔府,在整座郑国庙堂都极有威望,作为乔府管家,更是掌管地网的“大脑”,他若出动地网中为乔府卖命的那些山上炼气士,哪怕那些修士境界普遍不高,但是胜在人多势众,几十上百个三境四境,收拾一个三境剑修,也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谨慎吧?
直到后来,瞅见那青衫少年剑客腰间的不夜玉牌以后,柴老爷才了然。
那头笑面虎童寺,常年与郑国各阶官员打交道,行事喜好“留一手”,深谋远虑,狡诈诡谲,为人处世极为老道。
面对这样一个筑魂境剑修,童寺心中第一个想法,或许不是除掉他,而是看能否将他纳入地网组织,成为乔府的助力。
天底下,哪有永远的敌人?
一切只看利益罢了。这是童寺的处世经。
所以那头笑面虎,会想要来客栈,以一枚香火箔为代价,想要对于少年剑客的身份一探究竟,因为他是外来人。
若是金淮城人士,或者郑国其他地方来此的山上修士,乔府不说人人都知根知底,一一都记录在册,却也至少能够顺藤摸瓜,循着那些蛛丝马迹,打听出点消息来。
而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沈坊主,来金淮城这些年都比较安分守己,除了有时候打扮的不像个男人以外,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了。他跟那青衫少年剑客又有什么恩怨?
香火箔还好,虽然珍贵,却也不至于让中年掌柜真的愿意出手帮那童寺。
可沈坊主送来的敛财杯······却与其余两件仙家法宝齐名,三件法宝对于身为郑国财神爷的掌柜来说,裨益相当之大。
聚宝盆,摇钱树,敛财杯。这三样仙家法宝,都无杀伐之能。对于其余的山上修士,甚至是世俗王朝中的山水神灵,亦或是一些淫祠中的山精野怪来说,这三件仙家法宝的作用都不大,无非就是可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已。
然而这三件仙家法宝,若是被放置于财神庙中,可以帮助财神爷聚拢一地山水的财气财运。
这种更近乎于直接将“大道”聚拢,灌注于身的手法,甚至比神灵吸食人间香火更能够为自己增长修为。
且通过这种手段增长的修为境界,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逆”的。
无法被他人剥夺,甚至无法被天道剥夺。
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
所以相较于笑面虎童寺的提着猪头走错庙,那位沈坊主这才算是对症下药,拜对了菩萨。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比送财神爷三大财器来得更贴心的?
更重要的是,相较于童寺的前脚送礼,后脚立刻就要求得到财神爷的回报。
那位沈坊主却只是送上一份天大的礼之后,扭头就走。
不说别的,单就这份气魄,这种洒脱,就不是区区玲珑城的过街老鼠学得来的。
这位中年掌柜转过头,微笑着说道“李子衿,你应该不是鸿鹄州人士吧?”
那个青衫少年剑客,微微一愣。看着中年掌柜的背影,点了点头,说道“嗯。晚辈是从仓庚州来的。”
言语之间,两人刚好登上楼梯,而那位先前一直没有使用灵力辅助自己搬动货物的柴老爷,此刻为了分心与少年剑客言语,也开始动用了灵力,此时的他脚步稳健,丝毫不费力。
“仓庚州啊,是个好地方。”中年掌柜此言,是说那仓庚州灵气充沛,而且山上势力与山下势力极为平衡。
“掌柜的何出此言?”李子衿好奇问道。
柴老爷笑着摇头,没有多言,只是心中,难免不去多想。
山上与山下平衡了,世俗王朝便会大肆修建山水神庙,文有文庙圣贤,武有武庙武将。
那里的人们有信仰,都相信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
故而仓庚州的寺庙、道场、各大神庙,香火都较为旺盛,就是再穷酸的神庙,也不会过分落寞。
哪像这鸿鹄州,山下势力盖过山上势力一头,或者说,这鸿鹄州压根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山上仙宗”,眼下那几个所谓的山上仙宗,除了几根老骨头,年轻时的的确确有修道天分,故而小有名气之外。宗内弟子,良莠不齐,天赋、境界、人品都实在不如何。
所以在鸿鹄州,莫说那些国力强盛的世俗王朝了,就算是如郑国这般的藩属小国,也能盖过那些所谓的山上仙宗一筹。故而当小地方的人们见到一位真正有本事的“山上仙师”,才会如此趋之若鹜地想要将其招揽到府上,成为一名供奉。
这才给了那些江湖骗子和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低境界炼气士可趁之机,让他们钻了空子。
而鸿鹄州的神灵,在吸食香火一事上,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一座扶摇天下,百姓与神灵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相对应的。
一间神庙,拥有越多人前去烧香祈愿,人心越虔诚,那么神庙所供奉之神灵的神力便会越强大,法相越完整。
之后,那些神灵才能够以自身神力反哺世人,以取井于水、还井以水的姿态,暗自庇佑一方水土的子民。
进京赶考的书生,总得要烧香拜佛,求个榜上有名,科举高中。
京城里那些官员们,总得求个仕途顺遂,君王青睐,小人退避。
家道中落的商贾人家,期待着财神爷的怜悯,终有一日,可以东山再起。
苦苦寻求姻缘的男子女子、岁数已大,膝下却迟迟无子的夫妻,总希望送子观音能够大发慈悲,让妻子可以十月怀胎,延续一脉香火。
干旱已久的山野村落,村民们看着即将荒废的田地,是否也想求一场天降甘霖,滋润大地?
两人将最后一点货物搬到屋子里之后,又一齐走到飞雪客栈门口。中年掌柜给那车夫一两银子,算是耽搁费。
李子衿随手取回翠渠剑。
一方面,是金淮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剑客的剑,酒鬼的碗。这两样东西,都轻易碰不得。
是金淮城的老规矩了,三教九流们不认什么仁义廉耻,他们唯一认的理,就是拳头。
恰好,这两种人的拳头,格外的硬,故而哪怕李子衿将一柄若是被人偷去,可以卖上一笔好价钱的翠渠古剑随手放在门槛边,也无人敢拿。
另一方面,是这间飞雪客栈的掌柜,黑白两道通吃,无论是走南闯北的摊贩,还是街边巡逻的官兵,多多少少都会给柴老爷些面子。他老人家在这金淮城里开店多年,人脉广,手段多,想要找到贼人,轻而易举。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成啊。
李子衿前脚要走,不料被中年掌柜喊住。
柴老爷拍了拍手掌,拍去掌心灰尘,笑道“李子衿,要不要陪柴某去吃吃酒?我请客,算是犒劳你帮忙搬货了。”
看着一向铁公鸡的中年掌柜,竟然都愿意铁树开花?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玩笑道“掌柜的店里不就有酒,还用得着让别人赚你的酒钱?”
“柴某店里的酒,都是给些粗人喝的下等酒,莫得滋味。”那柴老爷翻了个白眼,“你呀,肯定是没喝过真正的好酒,走走走,今儿个怎么都得让你开开眼。”
中年掌柜的话都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少年不好推辞,便只能紧跟其后,离开飞雪客栈,朝柴老爷口中那个“能喝上真正的好酒”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柴老爷跟李子衿聊了不少关于金淮城乃至郑国和鸿鹄州的故事。
掌柜讲,剑客听。
少年收获颇多,一路行走,知道的一些个秘辛,丝毫不亚于那一夜在考榆河画舫之上,从师师姑娘闺房中听来的言语。
不曾想原来这位柴老爷,也是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主。
最终二人来到一个少年剑客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李子衿来过一次。
陌生,则是因为少年上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过程短暂,且刚进入房间里,便碰到了一位极为古怪的女子,直接沉沉睡去,导致当晚发生的一切,都极其不真实,让他感觉就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年幼时,他与陆知行、李怀仁两个跑去太平郡后山下的湖泊,那两个家伙怕水,于是便只有自己一人划船,李怀仁那家伙还差点说漏嘴,导致他跟李怀仁打了一架,回到郡守府之后,更是各自挨了不少板子······
“柴老爷,难不成这就是你说的,能喝上好酒的地方?”李子衿看着周围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顿时头疼不已。
若是这柴老爷早说会带他来喝的酒,是那花酒,那李子衿铁定是不会答应的,说什么都不会来。
中年掌柜嘿嘿一笑,眼睛死死盯着一位丰腴女子的傲人双峰,口水直流,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人喝酒,喝的是酒中滋味,高人喝酒,喝的是心情!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作陪,哪怕是喝那考榆河的河水,都会是滋味最美的上好佳酿了······”
言语之间,已经有数位女子从折花楼中走出。
她们瞬间上前,左右揽住中年掌柜的手。
“客官里面请。”
“呀,这不是柴老爷么?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您了,快快请进。”
“柴老爷,今夜可要喝个尽兴,不醉不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