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概不知。
魔窟最薄弱的防守位置,我方最需要支援的进攻楼层,前线战损如何,敌军数量多少,诸如此类,竟然只字不提。
而此时此刻,那位大煊派来引导仓庚州支援桃夭州魔窟的武将,居然就只是在自己面前,无比惬意地嗑起了瓜子?
那位武将笑了笑,随手又抓起一把瓜子,问道“你要么?”
温年皱了皱眉头,显然已经不悦,“将军就是靠这份闲适,拿了个常胜的名头?”
这次连他名字都不称呼了,显然已经跟他划开界限。
给眼前这位年轻人如此诋毁,武将却丝毫不在意,摇头道“真的,不需要任何战术。”
他瞥了眼身旁银枪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不需要任何战术,因为说了也是白说。
温年终于忍无可忍,没有再约束一身剑仙气势,一座听风亭中,顿时刮起大风,将石桌上的仙家瓜果,全部吹出亭中,撒下云层。
锦衣华服的年轻剑仙衣袖飘摇,发丝狂舞,然而他前方那位分明只是七境武夫的武将,纹丝不动,面不改色。依旧神色轻松地翘着二郎腿,安坐一旁。
温年怒道“什么时候,大煊王朝的铁骑,都变得如此顽劣不堪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就是仓庚州最强的世俗王朝?需要扶摇九州相互支援的厌胜之战,岂能如此儿戏?!你把四座压胜之物当做什么了?战场之上,若个个如你一般轻敌,不是送死是什么?难怪你只能是山下人,成不得山上人。不如趁早回家种田!”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一口气说过如此多的话,更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情况。
云飞站起身来,指着年轻剑仙说道“说得好。关于送死这件事,你倒是没说错。因为啊,咱们还真就是送死去的。我之所以说不需要战术,就是因为什么战术都没有意义,真的,不管怎么打,我们都会死。哦,你是剑仙,是山上人,你的命会比我们金贵一些,说不得守陵人会为了狗屁的薪火相传,愿意出手救你一命。”
温年愣了愣,稍稍冷静了几分,质问道“什么叫做我们是去送死的?你什么意思?”
那武将放下腿,站起身来,望向云层。
鲲鹏渡船全速前进的时候,那些云朵,也如山下山山水水一般。
身边风景,会变换不停。
云飞黯淡道“我经历过一次压胜之战,十六年前,在拜剑阁。”
听到这句话,温年一怔,散去一身气势,头发和衣袖都缓缓垂落,眉头稍稍舒展几分。
在扶摇天下,经历过压胜之战,那就值得尊敬,管你是山上人还是山下人,管你有没有立下过战功。
只要敢去,就已经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了。
不说光耀门楣,却至少能让街坊邻居,让好友亲朋,高看你一眼。
参加压胜之战,比世俗王朝征兵之时投身沙场更加荣耀,也更加凶险万分。
因为去了,多半都是回不来的。
那名为云飞,绰号常胜将军的武将,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继续说道“去时三万铁骑,大战结束时,活下来的,不足三千,四肢健全的······连三百个都没有。”
锦衣华服的年轻剑修站在原地发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名武将。
云飞缓缓说道“你没经历过压胜之战,自然不知道其中凶险,扶摇天下四座压胜之物,是通往四座别处天下的通道。
幽冥天下共十八层,一层更比一层凶险,魑魅魍魉,凶神恶煞,尽在其中,被扶摇天下西边参差庙压胜,守陵人阿难;
魔罗天下,魔物横行,皆是以世人心魔所化,是人间最丑陋的一端,被扶摇天下东边镇魔塔压胜,守陵人钟余;
迷离天下,遍布被扶摇天下驱逐而出的邪门歪道、千古罪人,他们流徙至此,打算卷土重来,被扶摇天下北方烟雨楼压胜,守陵人胭脂;
妖荒天下,天地之间孕育而生的妖怪精魅,识海内凝聚一口妖气,与炼气士的那口灵气反其道而行之,是为倒行逆施,阴阳颠倒,被扶摇天下南边拜剑阁压胜,守陵人剑奴。”
说道这里,云飞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所谓的山上人、山下人,在压胜大战之中,都没有分别。无论是炼气士还是武夫,只要去往四座压胜之物,都只会是送死。什么狗屁阵法、战术,不管用的。”
看着温年疑惑的表情,云飞笑道“两边的大修士一记道法,山巅剑仙一缕剑气,地面上的,无论是人还是异族,都是个死。不止扶摇天下的人上了战场是送死,其他四座天下的妖魔鬼邪,一样是来送死的。”
温年的脸色终于好转,觉得自己先前不分青红皂白便错怪了云飞。想了想,还是取下腰间藏剑葫,问云飞一句“要酒么?”
后者摆了摆手,“军令如山,不敢饮酒。”
“方才······是在下莽撞了,不该出言不逊。”年轻剑仙语气真诚,面朝云飞,抱拳道歉。
那武将爽朗大笑,“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该不该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家国大义,怎样都行!”
对此,温年不敢苟同,却也没有再与云飞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争论,而是神情颇为严肃地问道“敢问云飞将军,那这次是镇魔塔失守了?”
云飞摇头,“若是四座压胜之物其中一座失守,那么莫说一个桃夭州,整座扶摇天下恐怕都会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此次乃是桃夭州一座进入镇魔塔的魔窟失守,怎么说呢。若把一座镇魔塔比作你手中的酒葫芦,酒就是魔物,那么那个魔窟就好似是酒葫芦破了个洞,里面的酒,也就是魔物,不断向外泄露。”
温年听懂了。
那么这所谓的魔窟攻守,其实与真正的压胜之战比起来,相差甚远,无非就是需要堵上窟窿。
只是······从眼前这位常胜将军的语气中听来,似乎要堵上这个窟窿,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那位来自大煊王朝的武将,瞥了眼温年,说道“我这人说话直,却也只会就事论事。如果你觉得我说咱们是去送死有所疑虑,那也正常,去了你便知道了。”
一袭黑色长袍的年轻剑仙不再说话,点了点头,以食指中指抵住眉心,一柄细长飞剑蓦然飞出,进入他那只藏剑葫。
剑仙开始将本命飞剑蕴藏入藏剑葫中,温养飞剑,乃是为大战提前做准备。
如同炼气士养精蓄锐,待时而动。
云飞笑而不语,又从袖中摸出一把瓜子,“现在,要不要?”
那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剑仙,犹豫片刻后,还是伸出一手,从眼前这位能够在一次压胜之战中活下来的前辈掌心,抓过一小撮瓜子,有模有样地学着来自大煊王朝的常胜将军,一板一眼地嗑起了瓜子。
那位武将哈哈大笑,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请君万里共赴死,无愧扶摇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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